「誰打贏了?」程思婕非常不怕死,挨過來偷偷問。
「菲菲,這邊,她有咖啡!」趙湘柔指著身後笑得好八卦的死黨,對愛犬宣佈:「趕快去喝,她還要帶你去散步喔,趕快!」
養狗千日,用在一時。瞬間,剛剛還成抹布狀攤在地上的大狗,立刻變身成自動洗臉機,它撲了上來,開始以瘋狂的舌頭與口水表達愛慕——
「走開!走開!救命——我不問就是了!」
第九章
當入冬以來第一個冷氣團挾帶著冰涼陣雨來襲時,趙湘柔決定自己需要出門走走。
「你不是才度完假回來嗎?」她的上司一臉詫異地看著她。
趙湘柔還沒反應過來。「我去度假?」
「花都巴黎。」
她不怒反笑。「如果副總覺得派我去參加巴黎時裝周算度假的話,那我承受不起。還是工作重要,也許接下來的紐約、米蘭時裝周,請副總或別的同事出席?」
潘副總立刻閉嘴。大家都心知肚明這種越洋公差有多辛苦,能舒舒服服在辦公室等著挑剔別人寫的報告最好。
「反正無論如何,你的工作——」
「我只是本週六不能來加班而已。秋季各家銷售額的報告我已經全部看完,也寫好整理了,副總請過目。」她把準備好的文件擱在上司桌上。
這下,不管再不爽,也只能臭著臉同意。不過潘副總還是忍不住要酸上兩句。「難怪人家都警告我,聘新人時要小心,美國回來的不喜歡加班。」
「學長,您也是留學美國的,想必已經身體力行、破除這個成見了。」趙湘柔笑盈盈地接話。
當她走出辦公室時,很清楚眾人的眼神都聚焦在她背後。潘至堅心裡搞不好在罵她機車,但暫時實在不想去管了,放自己兩天假去。
該處理的事情真的很多。親情、友情、愛情、人際關係……不知道為什麼全都成了一碗煮壞的濃湯,黏在一起,攪都攪不動。
但她也不想去動。有時真羨慕像好友程思婕那樣的人,勇往直前,充滿信心跟勇氣;當然,還有像厲文顥,凡事似乎都有計畫、有先見之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問題是,他這次為何按兵不動?從巴黎回來之後,有時忍不住拿起手機就想打給他,轉頭就希望他突然出現,卻一次次地落空、失望。
坐上往花蓮的火車,趙湘柔一路都在想厲文顥。奇怪,幹嘛這麼聽話?她說要一點時間思考,他還真合作,時間空間都給她,完全不打擾。
那她就來想個透徹。
台北淒風冷雨,花蓮卻陽光普照。才三個小時左右的車程,居然有如此大的差異。
天氣好到外套都有些穿不住了。趙湘柔連行李都沒帶,孤身來到陌生的異地,在熱情的計程車司機大哥幫助下,她順利到了目的地。
站在騎樓下,趙湘柔的腳步遲疑著。玻璃門後,有幾位裝扮樸素的太太正聚在一起講話,神情認真,沒人注意到外面站了個漂亮小姐,正有些嚮往地看著她們。
直到談話告了一段落,慢慢往門口移動時,裡面一位中年太太才詫異地迎上前來叫她:「柔柔,你怎麼自己來了?不是說到了要打電話給我,我過去車站接你?」
「沒關係,坐計程車很方便的。」她微笑說:「媽,你們忙完了嗎?」
「差不多了。我們這個月輪到訪視組,所以比較忙。」母親慈眉善目,笑起來眼角都是皺紋,看到女兒,心情很好。「你好像又瘦了?是不是在減肥?」
「沒有啦,只是最近比較忙而已,剛出國一趟回來。」
母女倆跟其他人道別後,相偕離去。她母親就住在附近,走路約十分鐘就會到;一路上不停有人跟趙母打招呼,都叫她「胡師姐」。
「媽,你認識的人好多喔。」趙湘柔忍不住說。
母親笑瞇了眼。「是呀,已經在這邊很久了嘛。」
有多少年了呢?趙湘柔在心裡默默算著。她還沒被送到美國之前,母親就已經毅然搬到花蓮,遠離台北的塵囂,也遠離丈夫不斷拈花惹草的難堪。
如今她已經完成學業回來了,母親也早已脫離「趙太太」的角色,變成了眾人敬重的「胡師姐」,把心力都投注在奉獻慈善團體,默默行善助人,而且非常明顯地,過得相當滿足快樂。
母親的住處是小小的平房,前面還有小院子,種了很多花跟青菜、蔬果。下午的陽光很舒服,清淡卻明亮。她們母女一人一杯熱茶,坐在面對院子的長廊邊,閒話家常。
趙湘柔一直微笑傾聽媽媽講話。小至今年試種番茄的感想,大到他們基金會的運作、幫助的感恩戶有哪些、募款的目標又是如何,媽媽絮絮叨叨說著,她心滿意足地聽。
從小到大,在趙湘柔印象中,母親始終很安靜,從來不快樂,也從來不多說,就像個淺淡的影子,始終找不到定位。金錢與地位沒有帶來快樂,丈夫的忙碌與頻繁的外遇讓一個女人憔悴。最後,終於做出決定,放彼此自由。
趙湘柔其實並不瞭解母親,但看母親此刻的滿足與快樂,多年前被父母同時拋棄的痛苦,終於還是漸漸淡了。
說著,母親伸手幫女兒撥開臉畔的髮絲,慈藹輕問:「柔柔,怎麼了?心情不好嗎?回台灣工作不開心?」
「沒有呀。」她反射性地回答。
母親還是微笑,充滿瞭解與包容,還帶著幾分寵溺。
這樣的微笑,好熟悉,有另一個人也老是這樣看她。
「你從小就很會忍耐,受了委屈也不講。」母親喟歎。「要怪我跟你爸爸都失職,連自己的問題都處理不好,當然沒辦法扮演好父母的角色。」
趙湘柔沒有回答。她小時候多麼渴望母親能像這樣好好陪她說話,用溫暖的手撫慰她;但那時的記憶,一直留在父母大吵、冷戰、之後又大吵的無間循環之中,像這樣溫馨的並肩談心時刻,竟是完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