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近她,興味地研究那枚印記,看著看著,目光竟偏移了,不知不覺落向她粉嫩的櫻唇。
他出神地望著,心跳莫名加速,血液沸騰著,直到她彷彿在抗議他輕薄的眼神似的,在夢裡細細打了個噴嚏。
冷嗎?他倏地凜神,微微蹙眉,見她無意識地拿食指揉鼻尖,竟揉出一滴鼻水,又忍不住好笑。
這個娃娃,他真是敗給她了,簡直沒一點淑女形象嘛!
他搖頭,抽出一張面紙,輕輕替她拭淨鼻緣,又抓起她那根調皮的食指,抹乾淨。
也不知是感受到他的溫柔,還是作了什麼好夢,她甜甜地彎了彎唇,逸出一聲好滿足的呻吟,像撒嬌的貓咪。
他低聲一笑,勾起手指,彈了彈她圓翹的鼻頭,又癡癡地看了她好一會兒,才找來一件薄毯替她披上。
她又輕吟一聲,更滿足了,他看著她甜蜜的睡相,心情卻再次陷入陰鬱——他究竟該怎麼辦好?這場賭約,到底該贏該輸?
思索許久,仍是想不透,他重重歎息,在她身畔落坐,接過古董木盒,百無聊賴地翻看,忽地,他瞥見木盒似有個夾層,摸索著拉出來,裡頭竟藏著一封信。
是爺爺留給他的嗎?他大驚,呼吸頓時暫停,顫著手抽出信來,小心翼翼地展開——
死小予,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爺爺我大概已經上西天了吧!
這幾天,我一直等你,你卻一直不回來,我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了,隨時都可能離開,偏偏你這不肖的孫子還在外頭貪玩。
這下可好,我們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你後悔了吧?
讀信至此,他已抑制不住滿腔激動,眼潭一波酸浪湧上,威脅著要氾濫。
「對,我後悔了,真的很後悔……」他苦澀地懺悔,在爺爺面前,他沒什麼好隱瞞的,只想跪下來認錯。
我不想剝奪你的繼承權,但看來不給你一記當頭棒喝,你這死小予永遠不會醒的,所以我決定什麼都不留給你,
你不會怨我吧?
他不怨的,只怪他自己,是他自己不好,傷了爺爺的心!
我相信,依你叔叔那種個性, 「Le Magicien』遲早會被他敗掉吧?但是沒關係,餐廳這東西是死的,倒了一間大不了再開一間,我希望傳承的,是精神,是對美食的理想與熱愛。
你這死小子可能永遠不會懂,說不定會從此落魄潦倒,一輩子爬不起來,如果真是那樣,我也只好認栽,這場跟命運的打賭,是我輸了。
但如果,你真的爬起來了,我這場賭注就沒白費了。
予歡,你會讓我失望嗎?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他深吸口氣,雙手捏緊信紙——
這場賭約,他要贏!
第八章
發生了什麼事?是奇跡嗎?
隔天早上,方雪發現程予歡忽然變得積極了,他不再輕言放棄,也無須她的「督導」,主動不眠不休地做菜,用自己天賦的味蕾去想像魔術師的味道。
尤其是最重要的主菜,鯖魚湯。
這道料理的主要食材是鯖魚,加上馬鈴薯、洋蔥及奶油熬煮,吃的時候配上淋了少許醋的麵包片。
「是奶油的關係嗎?」她猜測。「布列塔尼地區的奶油聞名全法國,是不是需要某種特殊的奶油?還是鹽的關係?據說那裡有某個小島生產的海鹽,號稱『鹽中之花』,細緻的風味,被法國美食界視為經典。」
「鹽跟奶油當然很重要,不過我想了一整晚,最重要的大概是食材本身吧。」程予歡悠然下結論。
「你是指鯖魚?」
「沒錯。」他點頭。「我認為鯖魚的鮮度才是決勝負的重點,一條好魚能引出鮮美的湯頭,就算不用什麼特別的調味料,也能讓湯變得好暍。」
「話是沒錯啦,可是鯖魚本身就是一種很容易腐爛的魚類啊!聽說就連日本人也不太敢吃鯖魚的生魚片,還有人說這種魚在流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變臭。」
「在流動的時候就開始變臭?」程予歡好玩地揚眉。「這種說法倒挺有趣。」
「有趣什麼啊?」方雪一點都看不出這句俗話的幽默之處。「重點是這是一種便宜的魚,一點都不高貴,你要怎麼強調它的鮮度呢?」
「你剛剛說,連日本人都不太敢吃生鯖魚。」
「嗯。」
「不太敢吃,就是表示還是有人敢吃——為什麼?」他興味地沈思。
她愣住,迷惘地注視他。
「我們去漁市一趟!」他忽然興致高昂地宣佈,拉著她,開車穿過雪山隧道,直奔南方澳漁港。
這裡是台灣最富盛名的鯖魚產地,每年的鯖魚季,更吸引無數遊客前來湊熱鬧,人手一尾烤鯖魚,吃得津津有味。
兩人一攤一攤地問,有沒有哪種鯖魚是特別新鮮的?跟別種不同,生吃也行?攤販們不曉得,他們便逐一跟那些捕魚人家打聽。
從午後問到日落,過了午夜,又等在港邊攔截那些凌晨出港的漁民。終於,方雪問出一點眉目,興奮地朝程予歡招手。「予歡、予歡,你快過來!」
「怎樣?」
「這位老伯伯說他可能知道,他說日本有一種白腹鯖魚,比台灣產的花腹鯖魚肉質肥美許多,而且他們會用一種特殊方法來保存。」
特殊方法?程予歡揚眉,轉向一旁呆坐的老人;他年紀很大了,腦筋看來也不太靈光,獨自坐在路邊,吸著菸,偶爾過往漁民會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人。
「老先生,請問是什麼樣的方法呢?」
「用釣的。」老人恍惚地回答,頭也不抬。「不可以用漁網。」
「然後呢?」
「要打孔,把血放乾淨。」
「放血?怎麼放?在哪裡打孔?」程予歡一連串地追問。
老年人冷睨他一眼,不說話。
這老人不喜歡他嗎?還是嫌他態度不佳?程予歡尷尬地呆立,一時不知所措,幸而方雪蹲下身來,耐心地與老人對話。
她花了好一段時間,又許他一條外國香菸,好不容易才引他再度打開話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