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看起來應該也有二十了,一輩子就要這樣寫寫字、畫畫圖,窩在這裡混吃等死嗎?你好歹也去考個功名討房媳婦吧!不要學你師父,他是考一輩子考不到,你卻連考都不去考!」
這幾年浣姨的女兒和兒子都各自婚配了,浣姨閒得發慌,就管到他頭上來了。
臥冬歎了口氣,「浣姨,我對當官沒興趣。」不只是沒興趣,他也不能去考,他小聲喃道:「我要是考上了反而是欺君之罪呢!」
「你在說什麼鬼話?」浣姨聽不清楚。
「沒什麼,沒什麼!」臥冬把浣姨推進屋裡,「浣姨你去忙你的吧!」
「你這孩子就只會逃避,我告訴你,我這屋子也不能供你住一輩子,再過一兩年如果我大媳婦生了,他們就會過來住了,你如果不快找個出路,到時看你要上哪去。」
「是是是。」臥冬敷衍的回答。老是拿這來威脅他,她大媳婦的肚子都還沒個影兒,急什麼呢?能臥且臥,能臥且臥啊!等到要生了,他再來想去路也不遲啊!
應付完浣姨,花太多力氣,更想睡了,果然還是不該太早起啊!
雪下這麼大,也不見什麼客人,臥冬正想將東西收拾收拾好回家補眠之時,一襲赤褐色的長袍自他低垂的眼角飄過。
「好字。」悅耳的嗓音帶點威嚴與不是中原口音的韻味。
臥冬連頭也沒抬,隨意點點頭,「多謝,一幅五文錢,要收了,隨便賣。」
「五文錢?」嗓音裡有些詫異,似乎在為這幅好字抱不平。
「嫌貴嗎?那三文錢就好,我要回家睡覺了。」臥冬打個大呵欠,一邊收拾毛筆,急著回家好好休息。
赤褐色長袍的主人輕輕笑了一聲,「不了,一幅五文錢,全買了。」
這下子總算讓臥冬抬起頭來,他總要看看這一口氣買了二十幾幅春聯的外地客人,到底知不知道春聯是做什麼用的,他該不會要拿來當壁紙用的吧?
聲音的主人有著一張混著西域與中原血統的臉孔,細長的眼隱約可見淺褐色的眸子,透著令人猜不透的笑意,帶點玩世不恭,卻又有令人難以輕視的霸氣,嚴格來講,還有一絲說不出哪裡詭異的邪氣。多年來醉生夢死、遠離災噩的直覺告訴臥冬,這個男人絕非善類!賣完字畫就趕快閃人。
男人身後還跟著一個身著藻墨色短袍的書僮,書僮低垂的頭除了恭敬外,看不出有任何一點表情,他動作迅速的數好春聯,拿出幾串銅錢遞給臥冬。
「這是春聯。」臥冬正在考慮有沒有必要多管閒事,向這個異域客人講解春聯的功用,以及一個門最多加個橫批、貼三張的規矩。
「我知道。」男人似乎習慣了被視為外地客人的態度,他好看的薄唇淺淺一笑,不打算多作解釋。
臥冬倒覺得他微彎的唇角似乎在嘲笑他小家子氣。
他聳聳肩。隨便他了,客人喜歡就好,賣完了最好,省得他還要收拾,他這個人最隨性了,越方便的事他越歡迎。
只見書僮將春聯小心的捲好放進行李裡,然後連忙跟上已經跨上馬背的主人。
奇怪的客人!臥冬再度打了個呵欠,不願意多花精神去思考,回家睡覺去!
***
難得早起出門,臥冬真想好好的讚許自己一番。瞧瞧賣豆漿的大嬸才剛要打開第二桶豆漿,平常他起床時,三大桶熱豆漿早就賣得一滴也不剩了!
雖然這「早起」有些心虛,畢竟他是從昨天吃過午飯就一路睡到今天早上,說是早起似乎說不太過去,但不管了,天氣這麼冷,先喝杯熱豆漿再說。
「豆漿嬸,我要一碗大碗的!」
「喲!是臥冬啊!今兒怎麼這麼早起?」大嬸一邊盛豆漿,不忘調侃臥冬。
「這還用說,當然是豆漿嬸煮豆漿的香風把我叫起床了。」
「你這小子就那一張嘴,伶牙俐齒。」豆漿嬸樂得呵呵笑,舀得滿滿快要溢出來的一大碗豆漿。
豆漿嬸一邊忙著,一邊盯著臥冬道:「阿浣每天都在抱怨你這小子不成材,她都把你當她兒子看啦!」
臥冬嘴裡的一口豆漿差點噴出來,昨天才剛逃過浣姨的碎碎念,沒想到這裡也有浣姨的眼線,這像話嗎?雖說他是隻身一人,但他打小在京城裡長大,這兒就像是他的家,每個人都像是他的家人,有時候他會想,要不是京城裡的這些叔伯姨嬸每個都這麼愛對他管一管,那大概師父離開那一年,他就餓死街頭了。
「豆漿嬸,浣姨的話你聽聽就好。」臥冬嚥了一口口水,他最不喜歡東家長西家短的了,尤其主題是自己的時候。
這下子換豆漿嬸開始義憤填膺了,「怎麼可以聽聽就好?我和阿浣都是看著你長大的,就看你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懶懶散散過了這麼些年。我豆漿嬸是沒念過書,但也知道讀書人是要當官的,就算不當官也該好好的當個先生,像你這樣教書教沒幾天就不教了,別說阿浣擔心你以後的生活,連我看了都替你捏一把冷汗啊!」
這……這這這他才要冒冷汗吧!臥冬擦擦被豆漿蒸得冒汗的額頭,「豆漿嬸,沒這麼嚴重啦!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
豆漿嬸搖搖頭,放棄繼續對這冥頑不靈的小子說教,他那我行我素的懶散性子,可不是她幾句話就可以說得動的,真要有人可以逼得這小子全力以赴,京城的這些叔伯輩恐怕都要將他供起來拜!
從來不曾喝一碗豆漿喝得這麼緊張。唉!他這樣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大夥兒何必一直為他著急?像師父求了一輩子的功名利祿,最後還不是看破一切,有了前車之鑒,他又何必重蹈覆轍?他本來就不是個勤勞的人啊!
信步走到嘯天門前,看見一堆人圍著柱子上的紅紙觀看,臥冬直覺就要往回走──人群聚集之地是非最多,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