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好黑。
四肢無法動彈,身軀被囚禁,在無法打破的鋼石裡,他瘋狂喊叫,咒罵每一個他記得起名字的仙佛,撂粗話要是他從這該死的地方出來一定會怎樣怎樣的對待它們又怎樣怎樣的大鬧天庭讓那班傢伙後悔當初沒一掌劈死他。
喊累了,閉上嘴,完全被一片死寂吞噬,在這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聲音。
太痛苦了,如果無法從這裡出去,他情願死,也不要繼續等待下一個千年!
誰,來救他出去,無論要他付出任何代價他都答應,讓他呼吸鋼石外的空氣一口,看外頭的陽光一眼,把力量送給他都可以!
「渾沌?這樣有點痛耶……」美妙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埋怨,然後,纖臂環繞在他身後,小掌在他僵直的背脊上拍了拍。「你怎麼了?作惡夢哦?背後都濕了一大片。」
渾沌醒來,看見自己在床榻坐起,像捉住浮木似地將百媚纏抱住,幾乎要揉進身體裡。她芬馥柔滑的身子有股淡淡香氣,他埋首在她發間,深深吸入她的味道,讓它漲滿肺葉,成為體內一分子。
夢裡的黑暗消失,他沒有在鋼石裡,他被救出來了,被她救出來了。
「渾沌?」百媚輕喚。
「你不要動,也不要招來雷電,就這樣乖乖的,不要動。」
她不懂他要做什麼,但很聽話沒動,讓他靠在她肩膀上,讓身子被他箝牢,她梳弄著他的長髮,問道:「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身體還會不舒服嗎?」
「不會。」
「身體還覺得軟軟的嗎?」
「一點點。」
「餓不餓?」
「不餓。」
「不餓還是要吃一點東西墊墊胃,等一下得喝藥。」
「想都別想!」那種鬼玩意,不喝!
「你還要抱我抱多久?我是不討厭啦,可是這樣我沒辦法端藥給你。」
「你一定要說這種讓我很想直接抱斷你肋骨的混話嗎?」渾沌沒好氣地放開她,但雙手還是握在她臂膀上,兩人互視,他含糊低咒,又把她撈回懷裡。
嘖!怎麼會如此想擁抱她?
是因為自己手腳冰冷,亟須她這塊毛皮的溫暖,還是因為她突然變得可愛迷人?
「渾沌?」他燒壞了腦子嗎?為什麼變得這麼愛抱她?
「我作了討厭的夢。」在鋼石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夢。
「作惡夢呀?不怕不怕,惡夢醒過來就沒事了。」百媚笑他像個小孩,還會怕惡夢。
「我這一次……又睡了多久?」
「十天。」比上次多出一倍。百媚邊說邊用食指指腹按在他左右額際,渾沌挑眉覷她,她認真閉眼,念出那日她酒醉醒來的早晨,渾沌教過她的簡單咒語,想紆解他的不適。
「我又沒喝醉。」幹嘛替他揉按額穴?
「是你說過你的力量強大到什麼事都能做到,那麼現在我幫你把所有不舒服都弄不見。」她很認真,指腹在他額際轉呀轉,雖然沒真的抽走所有不適,但確實讓他舒坦不少。
渾沌享受她的搓揉,無關乎力量,而是她的貼心。
「呃——」一聲涼息,狠狠倒抽。
越過百媚身後,渾沌看到甫跨進房門的孫尋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倆的親暱舉止;他看到一個男人的妒意。
「千驕兄,你醒了?」孫尋擠出虛假的笑,這絲腐敗的氣味,渾沌嗅到了。「這下百媚終於可以放心,不用擔心她兄長的身體。」孫尋特別強調「兄長」兩字,意有所指。
嫉妒,會讓人面目猙獰,再溫文儒雅的男人也一樣。
「百媚,我來替千驕兄把脈,廚娘剛剛還念著要蒸一籠肉包子給你,你要不要去廚房瞧瞧?我想千驕兄應該也餓了,都那麼多天沒進食。」
「好!我去!」百媚不想讓渾沌餓著,咚咚跑走。
支開百媚是想跟他說什麼屁話吧!渾沌心知肚明,畢竟他是吸食情緒的獸,人類心裡想些什麼,那股味道就跑出來,現在環繞在孫尋身上的,就是酸醋味。
「你想都別想,我還不會這麼早死,不可能把她托孤給你。」渾沌不拐彎抹角,直接拒絕。想跟他這只凶獸比長命,看誰一百年後還能在這裡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
孫尋驚呼:「咦?我半個字都還沒說——」
你嘴一張開,我就已經看到你的胃,那顆膚淺的人腦裡想些什麼,我會猜不到嗎?哼。
「既然千驕兄先開口,也請恕孫某直言。」孫尋先禮後兵,揖完身,收起笑顏,溫柔的面具卸下,眼神冷冽起來。「身為兄長,你應該要替百媚思忖打量,她一個弱女子依靠著你,偏偏你身子骨又不硬朗,你可曾想過,若有朝一日,你的病情突然惡化,撒手人寰,將她一個人留下,你能安心嗎?」
很好,他渾沌並不討厭直來直往又不怕死的問話方式,比起曲曲折折說東說西卻不說重點來得順耳許多。
「你是認為,我應該趁著自己還沒死之前替她安排妥後路,最好是找個男人托付終身,如此一來,就算我掛了,也可以走得心安理得、無牽無掛。」渾沌扯唇嘲笑,環起雙臂,迎戰孫尋。
「正是。」孫尋為佳人,勇敢回視渾沌那雙利眸。雖然他很想逃開……
「最好那個男人是你。」
「正、正是。」孫尋當然是如此打算。「我有自信能保護好百媚。」
「我不相信你多瞭解她,你不過是看中她那張臉吧。」同為雄性生物,渾沌可以理解,美麗的女子賞心悅目,會想收藏美的東西,是天性。
「也、也不能這麼說,我知道百媚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才會心儀於她。」
「她哪裡善良?你從何處看見她善良?」渾沌逼問。
「呃……這……感覺。」
「『感覺』她很善良?」
「難道不是嗎?」
「她善不善良我不知道,不過在人類眼中,她絕對不是善良的東西。」畢竟,她這趟下山正是為了吸人魂魄而來,這對人類來說,可是殺之唯恐不及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