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都是你……你為什麼要來迎曦村?為什麼要來找我?為什麼不把這件事淡忘?那麼,你還是你,我還是我,這事件……就永遠只是個意外……」她仰著淚臉,喃喃地道。
有時,人們要的並不是真相,他們要的,只是個能讓自己接受的說法,這樣就夠了。
「如果,那天沒有在樹林裡遇見你,我就不會去調查你的事了,不會知道你的身份,不會覺得內疚而想照顧你……」也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注定。
那天在樹林裡的邂逅,如今回想,只覺得奇妙。
如果不是上帝的安排,為什麼他們會在那裡相遇?
「你和我在一起,只是同情我?只是想贖罪嗎?」她突然問。
「一開始,是的,我是為了減輕罪惡感才領養你,照顧你,可是後來……後來卻情不自禁愛上了你……愛到連自己都無法克制,明知道不可以,卻停不下來,明知道這樣只會讓我們兩人更痛苦,但是……再苦,都想愛你……」他傾訴著內心的糾葛,不再隱藏任何感情了。
再苦,他都想愛她……
聽著他深情的言語,她的淚水整個決了堤。
他是真的愛她!真的很愛她……
她又何嘗不是呢?
然而,他們愈是相愛,她就愈恨自己,恨自己無法恨他,恨自己無法不愛他,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瘋掉的……
「不要說了,再多的愛,都減輕不了我們的罪……」她啜泣著。
「你沒有罪,煦和。有罪的人是我,你要我怎麼做,你說,也許追訴期已過,但如果你要我去自首……」他寧可她把一切歸咎到他身上,也不要她自責。
「自首?你現在去自首有什麼用?我爸媽就能活過來嗎?」她怒嚷。
「那麼,我該怎麼做?你告訴我。」他擰著心,等著她發落。
「你什麼都不用做,你走吧!」她拭去淚水,心灰意冷地道。
「你要我走?那你呢?你打算在這裡做什麼?」他凜然盯住她。
「我要在這裡……靜一靜……想一想……」她轉過頭,不看他。
「要想跟我一起下山再想,在這個溫度不到三度的山頭,你會凍死的!」他低暍。
「凍死……也不錯,聽說不會覺得痛,像睡著了一樣……」她說得有如夢囈。
他臉色大變,衝過去,踉住她的手拉起。
「你在想什麼?我不准你胡來,跟我回去。」他強拖著她往他的車子走去。
「不要!你放開我!我下要走!」她尖叫掙扎。
他鐵青著臉,索性將她扛起,丟進車內,再迅速上了駕駛座,把車門鎖上。
「唐則安!我要下車!放我下去!」她發狂地拚命捶打他。
他緊扣住她的手腕,不讓她亂動。
她一氣之下,狠狠咬向他的手掌。
他靜靜不動,任她咬個夠。
幾秒後,她抬起頭,看著他掌上泛著血的兩排齒痕,終於崩潰。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大聲痛哭狂喊。
「恨吧!用力恨我吧!」他伸手將她緊緊抱住,眼眶也紅了。
她在他懷裡哭得不停顫抖,哭得好絕望。
怎麼恨哪?她是如此地愛著他,就算知道他是兇手,就算知道他隱瞞她實情,也減損不了一丁點她對他的感情。
所以,真正不該被原諒的人,是她,她對不起爸媽,她,才是該被制裁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淚停了,他才發動車子,往山下行駛。
路上,兩人沉默著,空氣冰冷。
「下山後,你還是放我走吧,我們……不該在一起……」她望著前方,木然地道。
「離開我……你會比較快樂嗎?」他問。
「不會快樂,也許會更痛苦……」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一直陪著你。」
「你要陪著我?真的嗎?無論我去哪裡?」她轉頭看他,眼裡閃過一絲怪異的光芒。
「是。」
「如果我想去死呢?」她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他瞥她一眼,突然笑了,笑得毫無牽掛。
「那就一起死吧!」說著,他猛踩油門,雙手離開了方向盤。
她驚駭動容,沒想到他真的想陪她一起死!
他……也和她一樣,痛苦到想解脫嗎?
或者,從頭到尾,唐則安才是最可憐的人……
前方是個左彎道,車子卻筆直往前衝去,眼看著就要衝進山谷,唐則安還是鐵了心不動,她突然害怕了,拉回了理智,驚恐嘶喊:「不——」
伸手扭住方向盤,急切往左轉,卻因為太過使力,車子整個撞向左方山壁,猛烈的撞擊讓兩人都劇烈搖晃,安全氣囊爆出,車子甚至還摩擦山壁一段才停下來。
她一陣暈眩,頭似乎撞上什麼而疼痛不已,心有餘悸地抬起頭,正想問問唐則安有沒有受傷,就赫然發現他已昏倒在駕駛座上。
「則安!」她驚叫一聲,急忙解開安全帶,探身看他。
他的左側頭部被破碎的玻璃刺傷,血正不斷地流出,佈滿了他的左臉。
「不……不……則安,你醒醒,則安……」她嚇白了小臉,捧住他的頭,不停地顫抖。
山風冷冽,卻比不上她此刻血液的凍結。
同一個情景,同一種方式,她在十年前失去雙親,現在,又要失去此生的最愛嗎?
到頭來,她又變成了孤孤單單一個人……
「不……不……不要……不要死!啊——」
她悔恨自責地哭號吶喊,那淒厲悲切的聲音,在野靜的山林裡流竄,聽來竟有如鬼魂的哀鳴。
*** *** ***
唐則安的傷縫了三十針,幸好沒有傷及大腦和神經,不過還是住院做進一步的檢查,以確定是否有腦震盪的跡象。
在他的家人前來醫院的這段時間,童煦和一直守在他身邊,看著他睏倦蒼白的臉龐,她心疼又懊悔,根本不願再去回想出事的那一剎那,自己心裡真正的想法。
也不敢去揣測唐則安當時的瘋狂念頭。
他們兩人,都已承受太多痛苦了,不需要再由旁人去苛責,也不需要別人去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