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肯割愛?」他無法置信地盯著她,這是最早最早的宋刻本,朝廷、坊間都只聽說而未曾見過,沒想到她的手上竟然會有,還保存得如此完好。
「在我心裡,書都是無價的,倘若有人比我更需要它,我便會割愛。」平雙喜微笑道。
「你怎會捨得?」他一逕地注視著她。
「我爹一生是書癡,到處搜求宋刻本,可他離開人間時卻一本也帶不走,捨不得又如何?倘若這本書能讓活著的人開心,那就是它的價值了。」她乾淨的瞳眸中是一片安詳之色。
胤禘怔然凝望著她,他從未如此無所顧忌地看著一個女子,可惜平雙喜看不清他眼中的讚佩和欣賞,她若知道他是用一種什麼樣的目光看著她,她必然無法無動於哀,更可能就此陷落。
「這套書,你想怎麼賣?」
「書是無價的,公子的家境似乎不差,若是方便能不能多給一些?最近客人上門賣書,我都快付不出錢了。」她羞赧地笑笑。
胤禘愕了一下。
「照你這樣的經營法,你每天就只能啃窩窩頭,說不定有一天還會餓死,真不知道你腦袋裡裝什麼漿糊。」他責備地瞪她一眼,想到她可能也看不清楚自己在瞪她,不禁無奈地笑歎口氣,從腰間抽出一隻荷包,往桌上一放。
「我身上只有這些銀兩,過兩天我再命人補送不足之數來,多謝平姑娘割愛了。」他一手捧著書冊,一手拿起手杖,轉過身往外走。
「公子,希望您父親能長命百歲!」她真心誠意地望著他的背影說道。
胤禘微微一笑,轉過身來看著她。「少看點書吧,當心把眼睛看瞎了。」
「我除了看書,哪裡也去不了,不看書會悶死的。」她笑著搔搔頭。
這話聽在胤禘耳裡又覺得很耳熟,似乎自己也說過相同的話,一股同病相憐的情緒不禁油然而生。
「好好保重吧。」他輕歎,轉身走出去。
「公子慢走,恕不遠送。」平雙喜躬身行禮。
待他走遠後,她拿起桌上的荷包,打開來細看,原以為荷包裡裝的是銀錠子,估量大約有二、三十兩,沒想到裡頭裝的竟然全是黃燦燦的金元寶!
十兩一錠,共有六錠金元寶!
她目瞪口呆,捧著沉甸甸的荷包怔站著,這輩子她還沒有見過這麼多錢,簡直把她嚇傻了。
她只是說希望他多給些銀兩,沒想到他竟然會給到這麼多,臨走前還說過兩天再命人補送不足之數來。他給她這麼多錢,她該怎麼辦?下回等他再來時,還給他一些好了。但是,他還會再來嗎?糟糕!她懊悔地猛敲一下自己的頭,她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沒問!他到底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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暢春園澹寧居寢宮外,太監宮女們正在上宮燈,看見胤禘走進來,紛紛躬身請安。
總管太監劉得福躡著步子走向胤禘,在他耳旁悄然說道。
「十九爺,皇上今兒個精神不好,您陪皇上說說話,可別耽擱太久,得讓皇上早些歇息,明兒個還有一整日的慶典要對付呢。」
「我知道了。」胤禘點點頭,掀門簾走了進去。
面容疲憊的康熙帝正靠在暖炕大枕上,在燈下看奏折。
「兒臣給皇阿瑪請安。」胤禘撩袍跪下,以額碰地,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兒臣恭祝皇阿瑪聖壽,願皇阿瑪萬壽無疆。」
「朕知道你今晚一定會來拜壽,別跪了,快起來吧。」康熙慈愛地看著他。
「謝皇阿瑪。」胤禘一手扶地,慢慢站了起來。
「往年你都提早一天來陪阿瑪用晚膳,怎麼今日來得這麼晚?」康熙牽著他的手坐在身旁,含笑對他說道。
「兒臣去了一趟廊房四條胡同,所以來得晚了。」從「眉山書坊」離開後,他先回宮換上朝服、朝冠,這才趕來暢春園。
「你去那兒做什麼?」康熙疑問。
「兒臣尋來一套六祖壇經,是宋太祖年的惠昕本,謹為皇阿瑪壽。」胤禘自懷中取出一隻用明黃錦緞裱服的書篋,雙手呈上。
康熙聞言,眼中閃出光來,立刻把書篋接過去,欣喜地翻開篋蓋,看見煙黃的封面上印著《韶州曹溪山六祖師壇經》一行字。
「紙墨精瑩,雕鏤不苟,確實是宋刻本。七百年了仍能保存得如此完整,真是千秋功業啊!」康熙手指微顫地翻開煙黃的封面,目光興奮又驚喜。
「兒臣盼皇阿瑪能開心,增福增壽。」胤禘深深地望了蒼老的父親一眼。
「好孩子,你的孝心朕收下了。」康熙欣慰地點了點頭。
「皇阿瑪,明日的慶典,兒臣……」
「你已經拜過壽了,明日你就待在宮裡,不必出來了。」康熙瞭解胤禘的性子,宮裡所有的壽宴慶典,只要胤禘不想露面,他也從來不會勉強他。
「謝皇阿瑪恩典。」胤禘笑著起身跪在炕上,輕輕給他捶背。
康熙輕輕歎息了一聲。「十九,皇阿瑪有好些話要對你說,你可得仔細聽清了。」
「是,兒臣聽著。」胤禘看著康熙花白的髮辮,心中一陣抽緊。
「朕給你指婚的對象,你全不要,你的兄長們也沒有給你少牽紅線,但你也全看不上眼,其實朕豈會不明白你的心思。」康熙歎口氣。「從小你就是個敏感多疑的孩子,腿疾讓你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你只相信胤衸才是真心待你好的,但是胤衸已娶妻生子搬離皇宮了,你不能再總是孤身一人,總是要找個人陪伴。你不娶妻生子,實在有違倫常。聽皇阿瑪的話,快娶個嫡福晉,明年皇阿瑪什麼壽禮都不要,你給皇阿瑪添個孫子就行。」
「皇阿瑪,兒臣對女人半點興趣都沒有,只怕完成不了皇阿瑪的心願。」十歲那年,被皇阿瑪的嬪妃一番譏嘲後,他從此對貌美如花、心卻如蛇蠍般的女子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