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開雪白蕾絲邊落地窗簾,因歲月而微微褪色的紅檜地板灑上一層淡金色陽光,隨著時間慢慢推進,射向與古樸環境極不搭軋的四腳銅床,極其夢幻式的垂吊紗帳映著一絲綺麗。
叮叮噹,叮叮噹,一隻指形優美的皙白小手先伸出隆起的被褥,繼而是春光大現的雪嫩長腿,一個翻身,若隱若現的如玉美背盡入眼簾,除了叫人歎息的雞窩頭外,無疑是引人心跳加快的美景。
「哎喲!」
砰!
如同以往,睡癖極差的季雙月總是在落地聲中起床,不管床有多大,她一樣有辦法往下翻,然後在疼痛中清醒。
揉了揉睡意惺忪的眼,她一邊打著哈欠,抓散亂的發,一邊走向盥洗室,一日之計在於晨,忙碌的超時工作又要開始了。
「爺爺早。」
依照慣例,她第一眼見到的一定是衣著整齊,一臉嚴肅的「前」一家之主。
「都幾點了,還早!你愛賴床的毛病再不改一改,將來有你的苦頭吃,早睡早起才是人生根本,人要自制,不能放縱……」
季雙月呻吟地舉起手,細眉皺成一條線。「爺,你不要一大早就念我嘛!人家昨天喝太多了,頭很痛。」
「女孩子喝什麼酒?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德行,也敢喝酒,要是把肝喝出問題,我看你怎麼辦。」真是地,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
行動不便的老人家拄著彎頭枴杖,氣呼呼地瞪著不知自愛的孫女,嚴厲的眼神中飽含關懷和心疼,以及因自身老邁而拖累她的內疚。
季家原本是地方望族,全盛時期曾擁有附近三十幾甲地、店面百來間,財富多到用手捧都捧不住,富貴世世代代。
可惜子孫不肖,在過慣了奢靡生活而不懂守成的道理,不知奮發向上為這個家累積財富,反而一個個比爛、比誰會花錢,百年基業就這麼迅速被掏光,金山銀山轉眼成空。
偏偏這些好吃懶做的子子孫孫還自以為好運永遠用不完,祖蔭鴻天,自視甚高又好高騖遠,不甘於貧窮,硬是要賣地的賣地,抵押祖產的抵押祖產,認為能一舉翻身的下膽投資,開設公司,把最後一點老本也揮霍殆盡,只留下一堆債務。
原本天價數字的債務不會落在季雙月頭上,可是分完家產的叔伯們仍打著老家的主意,甚至是她父親也一度偷走地契想變賣,但是那是祖先唯一寄身的地方,為了保有爺爺僅存的寄托,她光著腳丫追上父親,並在一群橫眉豎眼放高利貸的黑道份子前搶回,咬著牙承擔起她這個年紀扛不起的重擔。
「我喝的不是酒,是咖啡啦!」她又不是笨蛋,人家隨便哄兩句便黃湯下肚。
誰說酒後失身最自然,她才不便宜那群豺狼虎豹,想從她身上佔點好處是不可能的事,她把門兒和窗子都關得緊緊地,看哪個賊禿子敢亂爬。
「咖啡?」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體質跟別人不一樣,人家是越喝越清醒,我呢,不論是咖啡或茶,喝得越多越想睡……啊!君瑋,早呀!」好賞心悅目,她家的小號美形少男。
「早,姊。」一臉靦 的男孩笑著打招呼,手裡還拿著鍋鏟。
「好香喔!寶貝,今天吃什麼?」她聞到蛋香和培根味,腸胃開始咕嚕咕嚕地鬧餓荒。
季君瑋立即臉紅的推推老愛抱著他磨蹭的大姊。「不要叫我寶貝啦!很丟臉耶!」
「哪裡丟臉了?去問問老街坊們,誰不曉得你季君瑋是我季雙月的寶貝弟弟,誰敢笑話你了!」她可是愛死這個白瓷捏成的小弟,不僅人長得可口還十項全能,功課一流,人緣好,清掃、煮飯、打理家務樣樣都難不倒他。
「姊,不要再抱著我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早熟的季君瑋彆扭地直嚷嚷,閃避著身後老愛鬧他的女人。
「嗟!明明是矮不隆咚的小鬼,個頭還沒我高呢!想當大人還早得很,多喝幾年奶再說。」也不想想他的尿片是她換的,毛沒長齊就想飛。
「大姊……」他漲紅臉。
「哎呀!害羞個什麼勁,大姊又不是外人,抱一下有什麼關係?小時候沒我抱著還不肯睡呢!」白嫩嫩的皮膚怎麼曬都曬不黑,真好。
「大姊,你再這樣我就不弄早餐給你吃。」他威脅著,模樣認真。
季雙月乾笑地收回想掐他臉的手,討好地低聲下氣,「好啦!大姊不逼你,餓死姊姊會被雷公打死,你要認命點,做好廚房的工作。」
「大姊,我只有十歲。」他沒好氣地斜睨,大姊偷吃肉的樣子真的比他還像小孩子。
「那又怎樣?」她揚起下巴,一點也不覺愧疚。
看著大姊不以為然的神情,季君瑋也拿她沒轍。「大姊,你快遲到了。」
「遲到?」季雙月看了一眼掛在牆上快壽終正寢的老鐘,臉色一變的大叫,「啊—你怎麼沒叫我起床?你想害我被扣錢呀!」
「我喊了三次。」
「三次?」
年高德劭的季蒼山本應負起全家生計,沒有責任感的兒子及媳婦從來就不是一對好父母,除了吃喝玩樂及揮霍成性外一無長才,最後還把命玩掉,但他雙腿膝關節退化,走路都快成問題了,根本別提外出工作的可能性。
而十五歲便開始打工養活自己的季雙月才是家裡經濟的來源,舉凡抄筆記、參加各項比賽,林林總總有錢賺的事她一向不落人後,一直到今年二十三歲了,仍不放過賺錢機會,身兼數職好早一點還清債務。
但是,這個家真正操勞的是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季小弟,打從他發現若不及早自立自強那天起,自己總一天會死在垃圾堆裡,死因是臭死、餓死,更甚者是慘遭「毒殺」—原因是某天睡眠不足的大姊正在燉煮一鍋肉,而鍋裡多了一隻死老鼠和抹布。
為了想多活幾年,他不認命都不行,即使並非份內之事,他還是厚著臉皮向鄰家大嬸詢問如何做菜、打掃,義無反顧地成為任勞任怨的小男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