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我真是「不近人情的怪物」?難道與她相處多日,連我自己也變得像她一樣嘴巴不饒人了嗎?他暗自反省。
不想獨自回船上去,也不想去市集追趕生氣離開的歆怡,他在那塊凸起的石頭上坐下,反正他們回來時一定得走這條路。
就如同這幾天一樣,只要一靜下來,他的腦子裡就全是歆怡的身影,就連《魯班經》也難將他的注意力完全吸住,他越來越弄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
他討厭她毫無修飾的言語和魯莽的行為,特別是當她口不擇言地咒罵、信口開河地亂說時,他好幾次都有想揍她一頓的衝動,而那是他從未有過的暴躁情緒。
可有時,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喜歡她。他喜歡她所帶來的輕鬆感,喜歡聽她無憂無慮的笑聲,喜歡看著她快樂的身影在眼前走來走去,喜歡夜裡她躺在自己身邊熟睡時,那乖巧、柔順又極富誘惑力的身體……
她完全不是他所欣賞的那種談吐得當、溫柔纖細、沉默寡言的女人,也與他生活中接觸過的表面上賢德淑雅,實際上善耍心機的女人不同。她絕對不是溫馴的女人,但也不是虛榮驕縱的官家小姐。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絲虛假,但毛病卻不少。她聰慧中有狡黠、天真中有世故、善良中有無情、文雅中有粗俗……總之,她是一個矛盾的女人,在她身上,融合了他最喜歡的,和最不喜歡的性格特點,因此,面對她,他越來越感到困惑和迷惘。
回家的路在縮短,可她的言語沒有絲毫改進。想到她與葉府家規格格不入的言行,他的背脊就陣陣發涼。娶了這樣一位身份顯貴、卻個性不合的妻子,他既不可能休掉,也難以與她「舉案齊眉」,那麼,他究竟該拿她怎麼辦呢?
遠處傳來一聲號角聲,他拋開愁緒,定睛望去,原來是開閘了。
鐵閘開處,河水奔湧,江面上帆搖櫓擊,千帆競逐;水激浪翻,百舸爭先。舟人們拚命撐船傾軋,岸邊等候的人們紛紛跑回船上,呼喚聲、碰撞聲響成一片。
面對此景,他驚訝地站起身來,引頸眺望。
雖然來往大運河數次,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開閘時的混亂場面,不由暗自慶幸歆怡已經離開,否則說不定又會給他惹來什麼麻煩。
「唉,『一爭兩丑,一讓兩有。』都為過閘,何須爭一時之先?」他看著閘門前亂紛紛的景象自言自語,目光緩緩望向陸地上奔往碼頭的人群。
忽然,他感到一陣恐慌,因為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歆怡?他在心中哀歎:天哪,難道這就是她要的「自在」嗎?
他拔腿往那裡走去,決心不能讓她太「自在」!
碼頭上的人大多已上了船,只有一些小販或玩耍的孩子圍在那裡看熱鬧。
擠過人群,他看到歆怡正站在碼頭邊,身邊只有秋兒,卻沒見那兩個侍衛。
該死,她準是用了什麼鬼招甩掉侍衛,特意跑來看熱鬧!他陰鬱地想,迅速趕到了她們身邊。
「你倆到底在這裡幹什麼?!」他壓抑著怒氣,對正伸長脖子往前方閘門處望的歆怡主僕二人說。
聽到他的聲音,好多人都回過頭來,歆怡更是興奮的喊道:「嗨,葉舒遠,你也來了?」
看到她一點都不在意自己的怒氣,葉舒遠更加生氣,正想將她帶走,忽然聽見旁邊有人大喊。「擠什麼?」
隨即,便見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掉進河裡。
「啊,那孩子落水了!」隨著那孩子落水的聲音和一陣驚呼聲,葉舒遠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他身邊的歆怡已驚呼著,然後「撲通」 一聲跳下河去了。
「老天……」秋兒驚恐地跪趴在碼頭邊,對著河水大喊。 「主子!」
葉舒遠一時也傻了眼,錯愕且無法置信地看著歆怡正在河裡兩手亂舞地游著。他震驚的同時,一股怒火由心底竄起。
「她簡直是瘋了!」他瞪著河裡的歆怡說。
秋兒抬頭,看到他滿臉怒氣時,急忙解釋道:「主子是為了救那個孩子啊。」
葉舒遠指了指河中道:「救什麼孩子?她那是在救人嗎?」
河裡,歆怡正在翻湧的水花中時沉時浮,而那個距離她不遠的孩子則在水裡擺動雙臂劃著水,雙眼直勾勾地看著她。
「你倆,快游過來!」葉舒遠大聲對河裡的兩個人說。
孩子慢慢地游過來,但湧動的潮水讓臂力不足的他無法靠近,而歆怡只是在水裡掙扎,模糊不清地喊著什麼。
「歆怡,快過來,你怎麼了?」他急忙大喊。
「我……咳咳,我……」她嗆咳著,頭再次沒入水中。
「額駙,主子不諳水性啊!」秋兒焦慮地大喊。
「不諳水性?!」葉舒遠眉頭猛挑。「不諳水性她還往水裡跳?!」
氣惱中,他匆忙脫下鞋,再將身上的長衫解下遞給秋兒。「等會兒給她穿!」
從未見過額駙如此慌亂的秋兒,驚訝地看著他跳下河水後,抱著他的衣服低聲道:「不就是為了救人嗎?」
水中的歆怡此刻已是精疲力竭,身子彷彿有千斤重,灌入口中的河水快把她的肚子撐破了,她感覺到自己正在往下沉,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力量掙出水面。
死了,今天我死定了!她心裡絕望地想。
沒想到忽然間,一直往下沉的身子被托起,她的頭浮出了水面。
在呼吸到空氣的同時,她的胸口一陣脹痛,頭暈目眩中她猛烈地咳嗽,大口地吐水,身體虛弱地往下滑,救她的人立刻抱著她的腰,將她拉出水面,她本能地倚靠著他,張大嘴巴繼續吐出腹中的水,用力地喘氣,急於攫取更多的空氣……
「伸出手,抓住木樁!」
熟悉的聲音令她猛然睜開眼睛,她看到自己已被帶到了岸邊。
「葉……葉舒遠?你……你也跳河……」她驚喜地想轉過身來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