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他的不滿,葉舒遠吶吶無言,可另一位聽了可就不高興了。
「老爺是說我制伏狂馬的事嗎?」歆怡直率地開口。因為不習慣,又感受到不善的目光,因此她沒法稱呼他為「爹」。「我只是為了救人,無關風化。」
沒想到她會當面反駁葉老爺,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就連葉老爺也是一驚,當即面紅耳赤,不悅地說:「為婦當守禮教、慎婦言,怎可如此說話?」
「什麼是禮教婦言?難道眼睜睜看著狂馬傷人卻不管,就是守禮?被人錯怪也要滿嘴承認就是婦言嗎?」歆怡據理力爭。
這可真是語驚四座,當即眾人嘩然,葉舒遠喝斥她:「歆怡,不可無禮!」
葉老爺更是氣得狂怒,從來沒有一個女人敢這樣公開跟他唱反調。在家裡,他說的話就是王法,無論對錯,都得服從,就連他最刁鑽蠻橫的夫人、最頑劣不冥的么子也不敢頂撞他,可這個剛進門的媳婦竟敢這樣跟他瞪著眼睛說話。
「你……」葉老爺一氣之下,習慣性地想呼喚家法,可驀地想起她的身份,不由暗自哀歎「家門不幸」!這個胡言亂語的兒媳婦是皇孫格格,這次的婚事又是由皇帝和德碩親王一手主持,他怎可依照常例「嚴加管束」?又怎敢將家法用在這個顯然不懂得看人臉色的兒媳身上?
他忍下嘴邊的訓誡,冷峻的目光掠過兒媳,轉向兒子,斥道:「真沒用!」
歆怡見他遷怒於葉舒遠,不由得生氣,可她還沒開口,葉夫人說話了。
「新媳婦不愧出自皇家,果真能說敢言。」她滿臉帶笑,眼裡卻帶著輕蔑。
當她開口時,歆怡覺得整個院子裡其它的聲音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而尖銳的聲音在迴響。「舒遠一向循禮守法,當以古訓時時提醒你,『人生喪家亡身,言語佔了八分』。雖說救人要緊,但對女子而言,守禮更為重要,怎可頂撞老爺?格格如今已是葉家長房媳婦,是葉府的『大少夫人』,得慎口舌,動手足,葉府家大業大,靠的不是嘴巴,而是孝順爹娘、兄友弟恭、夫唱婦隨的禮數!」
這時,歆怡明顯地感覺到身邊的葉舒遠變得僵硬,而且身上瞬間爆發出一種迫人的熱力。她回過頭,看到他臉上彷彿套上了面具,毫無表情,不由心中一驚。
葉老爺也感覺到夫人與長子之間緊繃的情緒,插了進來,對僵立無語的兒子厲聲說:「舒遠,帶你的新娘去宗祠拜堂!」
「是,父親!」葉舒遠恭敬地頷首,看了歆怡一眼。「走吧。」然後在眾人的注視下沉默地走向內院。
從他陰沉沉的臉色中,歆怡感覺到他的憤怒,現在見他連多看自己一眼都不願意,心裡更加難過,一面怪自己總管不住嘴,得罪了他的家人,一面遺憾她馬下救人的行為激怒了她的公婆,破壞了她給公婆的第一印象,現在,她要怎樣跟他們好好相處呢?
隨後的拜堂祭祖中,她低眉垂目,不再看任何人,只是規規矩矩地跟著葉舒遠在祖宗靈位前點香跪拜、誦讀祖訓,隨後又在大廳內給已經端坐上位的公婆上茶獻禮,並與家中其它兄弟姊妹、妯娌姑嫂等相見。
這是一個繁瑣又累人的「認親」儀式,介紹相識後,就是送禮。她跟所有人都見了面,但除了威嚴的公婆和輕佻的小叔外,她只記得所有人的態度都如出一轍:冷淡而有禮、疏遠而客氣。
而且她還發現,那種態度並不只是針對她,對葉舒遠也是如此。甚至,他的小弟還當眾嘲諷他,他孀居的大弟媳也公然用眼神表示對他的輕視。
而最讓她詫異的,是葉舒遠的反應。
從走進這個家人聚集的大廳開始,他彷彿用一個鐵箱子將自己的心完全封鎖起來了,他淡漠地看著周圍的人,包括她,彷彿他與這裡的人沒有關係,他的目光變得飄渺,神情非常冷漠,冷得不帶一絲熱氣。
這實在是件讓她想不通的事。身為葉氏長子,他為何在這個大家庭中顯得如此孤獨無助,難道他出自偏房,是卿夫人所生?
她看看那位纖細美麗的夫人,馬上否定了這個可能,那位夫人看來不過年長他十歲左右,不可能生養他,而且他們之間從相貌到言談,都沒有絲毫母子間的情感聯繫。但葉夫人則不同,不僅因為葉舒遠冷漠的表情與她很像,而且她對葉舒遠所表現出的不滿,很像做娘的對兒子恨鐵不成鋼時的反應。
只是,葉夫人為何每次對他說話時,都要用那種好像在看仇人的眼神呢?為什麼對他說的那些話不是諷刺與譏笑,就是指責與不滿呢?
帶著一連串的問題,歆怡結束了她成為葉府長媳的所有儀式。
當她終於被送到葉舒遠居住的庭院「鳳翥苑」時,已經筋疲力竭。
可是,她非常不安,因為離開大廳時,葉舒遠被他父親和葉夫人喊走了,當時只告訴她,他們有急事商量,而後,她一直沒再見到他。
她獨自度過了到葉府後的第一夜,也是她生平最寂寞的一夜。
就在歆怡孤獨地待在新居,揣測著公婆把夫君喚到哪裡去時,葉舒遠正在距離她一街之隔的傢俱坊,忙著收拾他弟弟葉宏達造成的混亂。
年初,北方一富豪在江南遊玩時,看中葉舒遠設計的一款方角櫃,當即向葉氏訂購了一批,約定半年交貨,葉舒遠為此特意從外地購買了上等黃花梨,讓作坊的工匠們等木料一到就開工製作。
沒想到木材到達時,他已離家赴京,平日不學無術、閒遊浪蕩的三少爺葉宏達忽然想「當一回家」,向爹娘要求這批貨由他監製。葉老爺本不信任他,但禁不起夫人的遊說求情,只好同意。
葉宏達在葉府內可說是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可是在葉氏的作坊內卻什麼都不是。他對工匠們左一聲「大少爺說」,右一句「大少爺講」痛恨不已,決定顯示一下自己是未來葉府真正繼承人的魄力,也在爹娘面前好好表現一番。於是,他撕掉葉舒遠繪製的圖紙,自己畫了幾張,並強迫工匠們按照他的「圖紙」做這批櫃子,並偷工減料,去掉了該雕刻裝飾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