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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頁

 

  「奴婢可不唬人,格格等著瞧,等額駙的心被梧熱時,格格的快樂就多了。」

  這話讓歆怡再次黯然失色。捂熱?她能捂熱那顆屬於別人的心嗎?

  傍晚,康嬤嬤和秋兒在院角的井邊洗衣,歆怡坐在屋簷下,手裡拿著一個繡花繃子專心地繡著,現在,只有做這樣的細活兒,才能讓她的腦子保持安寧。

  「額駙回來了?」

  當腳步聲伴隨著秋兒的問話從甬道那頭傳來時,歆怡吃驚地抬起頭,果真看到葉舒遠正儀態從容地走進來。

  他怎麼來了?歆怡皺眉想,難道是來解釋的?她以為昨夜她已把話都跟他說清了,她不會再奢望他的關愛,也不願意跟一個死人爭風吃醋,所以,他沒有必要再解釋。

  可是他的表情好怪,有點緊張,有點膽怯,還有點開心。

  開心?她的心一沉,寧願他臉上沒有那抹笑容。

  「怎麼了?你見到我不高興嗎?」他走上台階,在她對面的凳子上坐下。

  「你來幹什麼?」她問。

  「這是我的家,回家還要理由嗎?」

  歆怡一窒,悶悶地說:「那麼說,是我不該在這裡。」

  「你是我的妻子,當然該在這裡。」

  他公然的謊言刺傷了她的自尊,她冷冷地說:「你我都知道那不過是為了保你一命的臨時之策,皇上不在這兒,何必自欺欺人?」

  她的言詞讓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他雙肘撐在膝蓋上,俯身靠近她,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不自欺,也不欺人。歆怡,我要你像在船上時那樣信任我,每天晚上都躺在我懷裡……」

  那些甜蜜的回憶像利劍,又像對她的譏諷,眼淚忽然溢滿歆怡的眼眶,她低下頭顫聲道:「是你破壞了那一切,別想指責我!」

  「我不會指責你,因為你說得對,都是我的錯。我們回來那天爹要我去處理傢俱作坊的大麻煩,我不得不去,但我應該先告訴你一聲,不該扔下你不管。」他真心地認錯。「我不知道我那時著了什麼魔,竟讓你獨自住在這裡。」

  因為我不是青荷,如果是她,你會這樣嗎?眼淚沉重墜落,砸在她手中的繡花繃子上,立刻將繡到一半的牡丹花浸染得更艷麗。

  她用力閉眼,忍住湧出的淚水,低聲問:「你就是要跟我說這個嗎?」

  「還有青荷的事。」

  「我不想聽,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她起身往西廂房跑去。

  葉舒遠撿起落在地上的繡花繃子,撫摸著上面的斑斑淚痕,酸楚地想:難道我真的把一切都毀了?

  他放下繡花繃子,走到西廂房門口,想推開門,門卻從裡面鎖住了。

  「歆怡,開門,讓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他不停地敲著門,一再地喊,可是歆怡不理睬他,他貼近門扉,聽到裡面壓抑的哭泣聲。

  「歆怡,你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好不好?」那痛苦的哭聲讓他難再保持冷靜,他尊嚴盡失地滑坐在門檻上,頭抵著門板說:「好吧,你不開門,我就在這裡說,我把一切都告訴你……」

  他對著緊閉的房門打開了自己緊閉多年的心扉。「葉家富可敵國,我是葉家長子,卻是個靠別人施捨長大的孩子,在我十八歲以前,爹在外做官,每年冬至回來一趟。爹不在家時,我就住工匠屋或僕人房,爹若回來,我就得住宏業那院落。青荷與我同歲,她對我好,可她家守本分,不許她私下與我見面,她就偷偷照顧我,把她念的書和好東西托人送給我……她要我用功唸書,將來考取功名做大官。」

  沉痛的回憶讓他陷入不堪回首的往事,以至於沒注意到房門內的哭聲已經漸漸平息,康嬤嬤和秋兒也停住了各自手裡的活。

  「青荷聰明漂亮,熱讀詩書、通曉禮儀。」他吸口氣後繼續回憶。「因為爹每次回家都要查問我們的學業,所以我得以跟弟弟們同進私塾。為了配得上青荷,我用功讀書學畫,十二歲那年,我還學會木匠活,親手做了個梳妝盒送給她,可她當場把盒子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爛,罵我不求上進、沒出息。我從此不再做木匠活,只專心唸書,一心一意想考取功名後娶她。可是,十五歲那年,她卻生病死了。」

  寂靜,他彷彿承受不了無形的重壓似地靠在門框上,過了一會才又說:「青荷死了,讀書考功名還有什麼意義?我燒掉了她送給我的全部東西,包括書。若非三年後,爹從京城辭官回鄉,改變了我的生活,我現在一定是個不錯的工匠。」他自嘲,語氣中充滿了苦澀。

  薄薄的門板上傳來一聲微弱的啜泣,他抬起頭注視著依然緊閉的房門,動情地說:「歆怡,我告訴你這些,不是要你的同情。需要同情的葉舒遠已經隨著青荷的死消失了。我只想讓你知道,青荷是我的過去,你卻是我的未來。過去已經結束,未來才剛開始,我很抱歉這麼晚才想明白這個道理,讓你受了不少罪。只要你給我機會,我會證明給你看,我們的未來會有多美好。歆怡,你聽見了嗎?」

  門板的另一邊,歆怡正伏在門上流淚。她被他不堪的往事嚇呆了,忘了自己的悲傷,同情著、感歎著他曲折的命運。

  當他殷切地呼喚著她,傾訴著心裡的情感時,她再難保持沉默。

  「你娘……是葉夫人?」她吸吸鼻子,小心地問。

  「她不是我親娘,我親娘在我不足月時過世了。」他頓了頓,又道:「她撫養我,但在我三歲時,她的親生兒子出世,她便開始冷落我、折磨我。」

  猶如在黑暗中撥亮了一盞燈,歆怡一下子明白了,葉舒遠是葉府的大少爺,但不是葉夫人所生,他的親娘在他出世後不久就去世了,是葉夫人照顧著他。而這,就是他稱呼葉夫人為「娘」,但那個「娘」並不親近他、甚至憎恨他的原因。

  由此,她對葉舒遠長期遭受虐待和冷遇、處於後娘淫威之下的過去報以了深深的同情,也對他為人冷漠疏離、刻板守禮的個性有了更深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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