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葉搖搖頭。「他們試車絕對會以安全為第一考量,保持在速限之內,肇事原因是那輛砂石車違規超車引起的,法院的判定也證明確是如此沒錯。」
「他朋友的家人呢?會不會是因為他們對他不諒解,所以他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她急切地問,想找出他自我拘限的原因。
「他們一點也不怪他,因為這根本不是夏哥的錯!但夏哥卻把所有責任往身上攬,怎麼說都沒用,媽的!要是我哥還活著絕對會狠狠揍他一頓!」小葉用力地捶了下方向盤。
紀向暖驚跳,不只是被他的動作嚇到了,還有他的話。「那個人是你哥哥?」
「所以由我來評論夏哥有錯與否,再公平不過了。」發現自己太激動,小葉深呼吸抑下情緒,回以苦笑。「這個問題我跟夏哥談過很多次,夏哥都說是我想太多,不開車是因為他現在太熱愛單車,他早就已經走出來了——騙鬼!他那樣叫走出來,我的頭就剁下來給他當球踢!」越說越生氣,小葉還是忍不住低吼。
紀向暖總算明白剛剛小葉為什麼會那樣對他說話了。因為擔心,因為無計可施,卻又怕說得太直接會再次揭開他的傷痛,所以只能用意有所指的話逼著。
剎那間,她也明白小葉那句話的意思了。他懊悔自己奪走好友的生命,所以他不敢擁有幸福,因為他的好友已永遠都無法接觸到幸福。
如果可以選擇,她相信,他一定會以自己的命去換回好友的命。他怎麼那麼傻?活著的人竟此死去的人過得還痛苦!
「其實我一開始也差點被夏哥瞞過了。」想到夏繁波的苦,小葉語氣轉為低落。「他就跟之前一樣,會和我爸媽聊天說笑,提到我哥的事也毫不避諱,直到後來我才知道,他把罪惡感凝聚成旁人看不到的點,將自己關在裡頭,那些正常的態度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所表現出來的。」
紀向暖咬唇,強忍著不讓哽咽逸出喉頭。她終於相信夏繁波對她是有感覺的,所以他必須把她嚇走,好讓他能繼續維持孤獨,但這層認知並沒有帶來絲毫的喜悅,反而讓她的心情更加沈重。
她寧可他是真的討厭她,也不希望他困在這樣難解的心理障礙裡,六年了,他都走不出來,她好怕他會一直困在裡頭……
「向暖,靠你了。」小葉按著她的肩頭,認真地說。「我盡了力卻沒辦法改變,但你的出現讓我看到不一樣的夏哥,他越是抗拒,表示他越在乎,他真的很重視你,別被他表現出來的假象嚇到。」
那些話,讓紀向暖終究還是忍不住低泣出聲。
她懂,他這段時間的改變她都感受得到,他對她不再那麼視若無睹,大家閒聊時偶爾也會和她對話幾句,幸運的時候甚至還會對她輕勾下唇角。
而最讓她感到開心的,是他在下禮拜日安排了一個堪稱幼幼班的初級路線,以中、高級約騎活動為主的他們向來不曾將那種單車步道列入考慮。
面對阿翔的詢問,他回答那是為了造福剛入門的新手車友,但她知道,有大半的因素是為了她——他知道她的努力,想讓她有機會能參與活動,所以特地安排了這個她可以負荷的路線,這不曾言明的鼓舞是她永難忘懷的禮物。
加上她現在明白這樣的呵護,是他必須受盡多少掙扎才能允許自己稍稍流露出來,夠了,她可以不用聽他親口說出,她真的已經很滿足了。
「我要怎麼做才能幫得了他?」紀向暖哽咽地問。她很想把他拉出泥沼,卻又伯弄巧成拙。
「要是我知道,這件事也不會拖了六年這麼久。」小葉歎氣,然後對她揚起笑。「放心吧,憑你的直覺去做,真愛無敵,你一定可以敲開夏哥的心防的!」
真的嗎?紀向暖覺得很沒自信,但對上小葉信心滿滿的眼神,她只好回以笑容,即使……那僵硬的笑容根本就是把她的心虛昭然若揭。
她該怎麼做呢?一路上,紀向暖一邊聽著小葉回憶他們以前的點點滴滴,一邊怔怔地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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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向暖手支著下頷,視線遠遠地落在店的那一頭,夏繁波正在那兒和小葉研究單車問題,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不禁輕歎口氣。
男人之間的友誼她實在搞不懂。
那天她和小葉從原廠回來後,他們還是和以前一樣有說有笑,表現得好像沒發生過那件事一樣。最厲害的是他們不是虛假敷衍,而是真的把那段不愉快忘掉,這種就事論事的處理方式讓她歎為觀止又難以理解。
不過換個角度想,要是他們任何事都必須扯進那件過往,這六年來他們也不會成為工作和私交上的好夥伴了。
但她沒他們的好本領,她怕自己會掩飾不了心思,一直迴避不敢看夏繁波,那不自然的態度超級明顯,甚至連阿翔都來問她怎麼了,她只能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
她知道她這樣很容易引起他的疑竇,但她控制不了,她的心思全被該怎麼幫他填滿,已經沒有餘力再去維持若無其事的神色。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她依然想不到解決的方法,甚至抓不到適合的開口時機,拖越久,她的心越慌,也就越不敢看他,不斷地惡性循環,她相信他也察覺到了,因為有好幾次他都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只能故作不知,盡量別和他對上眼神。
唉,怎麼辦呢?紀向暖覺得懊惱,眼一瞥,看到有個年輕小姐靜靜地站在角落翻看商品目錄。
剛剛這位小姐進來時,小葉他們就去招呼過了,被她用想要自己看的說詞拒絕,為了不造成客人的壓迫感,他們也就沒再纏著她,結果那位小姐已經在店裡繞了二十分鐘,卻一點也沒想找人服務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