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落地窗看到那輛熟悉的賓士在路旁緩緩地停下,他的心開始浮躁,該不該去跟她說些話的掙扎不斷地在腦海裡拉扯。
「楊叔來了,我先走嘍!」看到楊叔的車到了,莉潔道別離開。
突然有樣東西從她的身上落下,紀向暖看見了,上前拾起,發現原來是莉潔塞在口袋的頭巾不小心掉了。
「向暖小姐,不好意思,我肚子痛,得去跟夏老闆借個廁所,你等我一下。」此時停好車的老楊表情痛苦,對她丟下話後就衝到店裡去了。
她也無暇和楊叔多說,騎著單車就趕緊去追莉潔,誰知一出發就遇到紅燈,怕會失去莉潔的蹤影,她心裡更急,綠燈一亮便立刻拚命地踩踏板,終於在下一個路口追到她。
「莉潔……頭巾……」把頭巾遞過去,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謝謝、謝謝。」莉潔開心地接過,沒發覺她的異樣,揮手離開。
紀向暖調頭往回騎,才騎一小段距離她就感覺不對——她的胸口在陣陣絞擰,心跳聲變得好清晰,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撞擊著。糟了,她剛剛騎得太急了!
她趕緊拿出隨身攜帶的藥含在舌下,放慢前進的速度,仍然沒辦法緩和狀況,她的呼吸困難,開始暈眩、冷汗直冒。
她不能倒在這兒……她強忍著不適,好不容易終於騎到店前,一停下來,她連跨下車的力氣都沒有,便連人帶車地往一旁倒去。
「向暖——」夏繁波早已注意到她去而復返的身影,一見她虛軟倒下,立刻從裡頭衝出,將她抱起。「向暖,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他不斷地呼喚她,語氣裡滿是焦急,剛剛看到她摔倒的那一刻,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
紀向暖試著回答,但她的心口卻痛得讓她說不出話,只能虛弱地點頭。
她痛苦糾結的麗容慘白得可怕,急切空洞的喘氣聲彷彿只要再多延遲一秒她就會窒息,夏繁波雙手變得冰冷,幾乎慌了心神,他用盡所有自製強迫自己鎮定。
醫院離這裡很近,叫救護車反而是浪費時間。想起楊叔衝進廁所前丟下要他幫忙看車的交代,他抱起紀向暖來到車旁,果然看見鑰匙還插在車上。
一靠近轎車,強烈的抗拒頓時油然而生,但亟欲救她的迫切已經讓他無暇面對其他的情緒,他拉開後車門,將她放進後座,隨即繞到前方。
深吸一口氣,他坐進駕駛座,身體立刻反射性地繃緊起來,沈重的壓迫感將他緊緊包圍。他還記得那時候砂石車迎面撞來,將他們夾擠在車裡的感覺……
不,現在不是讓他陷在夢魘的時候,他一定要撐下去,把向暖送到醫院!夏繁波發動車子,咬牙忍著那想要嘔吐的感覺,緊緊握住方向盤,即使雙手冰冷顫抖也不放。
他踩下油門,在事隔六年之後,他終於有勇氣面對他一直逃避的惡夢。
「向暖,撐著,很快就到醫院,你可以的,撐下去。」
他的聲音不停地溫柔拂過耳際,紀向暖蜷曲著,知道現在是由他開車,她不禁眼眶發熱。不能哭,哭了她會更喘不過氣,他為了救她正勇敢地與心魔對抗著,她也必須努力,絕不能讓他的付出白費。
她想起醫生教過她的自救方式,她深深吸氣,再用力咳嗽,像是要把胸腔深處的異物咳出來似地用力,她不間斷地做著這個舉動,好讓心臟可以繼續鼓動脈搏。
車子一在醫院急診室前停下,夏繁波立刻抱起她衝了進去。「她呼吸困難,差點昏倒,快點、快點救她!」
醫護人員急忙過來,安排他將她放到病床上。
「她以前曾經這樣嗎?怎麼發生的?」護士一邊幫她罩上氧氣罩,一邊詢問。
「我不清楚。」直至此時,他才發現他對她的瞭解有多麼地少。「我們大概半小時前剛騎完單車,那時候她還好好的,後來有人東西掉了,她追上去,過程很快,不到五分鐘,再回來時她就這個樣子了。」他詳細補充,怕只要稍有遺漏就會影響判斷。
「我明白了,請你先到外頭等好嗎?」護士下了指示。
夏繁波很清楚他繼續待在這裡,只會妨礙醫護人員救治,他只能強忍擔心,退到長廊外等候。
護士把布簾拉上,對紀向暖詢問:「小姐,你有心臟病史嗎?」
「我做過……室間隔缺損的……修補手術……別告訴我……我朋友……拜託……」紀向暖抓住護士小姐的手,虛弱斷績地說道。
「既然知道自己心臟不好,運動時應該要更加當心才對啊!」護士忍不住罵,然後趕緊離開去通知醫生。
紀向暖閉眼,聽著呼吸聲和心跳聲在耳旁迴盪,深進肺葉的氧氣和逐漸平穩的心跳清楚地告訴她,她已再次被留在人世。
感謝老天爺,在最後一次的交集裡,他終於突破了心理障礙,這樣她就可以放心地回去加拿大了……她微微勾起唇,笑容裡卻隱藏著些許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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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繁波出了急診室後,虛軟地坐在椅上,彎身手肘靠著膝蓋,向來流露自信的陽剛臉龐如今只有茫然。
他的手在抖,就連雙手緊緊交握著還是在抖,他憶起六年前他剛從昏迷中甦醒,著急地詢問好友狀況的時候,那盈滿心頭的不安及擔慮,就和現在的感受一模一樣。
為什麼老天要把這些責任繫在他手上?他只是個凡人,他情願把命交還給它,也不願再一次面對有人從他手中逝去的痛苦。
「先生,你可以先幫那位小姐填一下基本資料嗎?」一位護士遞來單子和筆。
夏繁波接下,在寫完她的名字後,他停住了。
生日?不知道。電話、地址?不知道。血型、有無遺傳病史、有無重大疾病?他全部都不知道!狂猛的懊恨震得他眼前一片空白,他低頭將臉埋進臂彎裡,痛苦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