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可惡,發現心思又游離了,夏繁波氣得翻身,把臉埋進枕頭,開始用數羊來對抗。
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數不盡的羊。
夏繁波歎了口氣,肩頭無力地垮下,決定停止抵抗,任由紛雜的思緒把他的腦海完全佔據。
他抬起手,就著窗外透進的微弱光芒看過每一根指節,想起下午握住方向盤時的手感,他緩緩收起掌指,下意識地重複握與放的動作。他以為這一生他都再也不可能開車,他恨那場車禍,恨自己的反應不夠迅速,沒辦法帶他的同伴一起逃離危險。
沒想到,他卻那麼輕易地跨越了藩籬,雖然痛苦,雖然想逃,他還是跨過了,因為她,他沒辦法忍受失去她的絕望,所以他寧可選擇面對逃避了六年的惡夢,只為了救回她。
他氣什麼?氣她的設計?還是氣被逼到不得不面對的妥協?經過沈澱,當滿腔的怒火逐漸消褪,他竟不知道自己該氣些什麼。他跨出去了不是嗎?
夏繁波倏地坐起,抓來手機,按下小葉的號碼。
一接通,不等小葉開口,他立刻劈頭就問:「你覺得你哥怪過我嗎?」
沒頭沒腦的問題讓小葉愣了好一會兒。
「如果角色調換,你會怪我哥嗎?」須臾,他才罵道,語氣裡卻有著難掩的欣喜。
蒙住眼前的迷障頓時豁然開朗,夏繁波發現原來緊緊捆縛住他的心結,其實全都是在污辱好友的人格。為了這種天外飛來的橫禍怪到旁人身上?若對方是這種小心眼、胡亂牽拖的人,他們的交情也不會維持那麼久了。
難怪小葉一提這件事就會發火,這六年來,他真的失心瘋了。
「我明白了,晚安。」他微微一笑,切斷通話。
明天撥電話去道個歉吧,雖然她的做法實在是有待商榷,但……再怎麼說他都是受益者,該罵的都罵過了,該補的也該補回來。
他再度躺下:心思仍然纏繞,卻是只想著該怎麼向她表達歉意,這些年來的痛苦自責,他已真的釋懷了。
倦意直至此時才爬上眼簾,他放任自己沈入夢鄉,期待明天的到來。
被夜色籠罩的房間一片靜默,突然間,他又猛然彈坐起身,瞠大的眼在黑暗中閃耀著精光,有著震懾、驚覺以及不可置信。
他怎麼會相信她那篇鬼話引他早看透她是什麼樣的人了不是嗎?她連說謊都能說得面紅耳赤,又怎麼可能做得出那真偽難辨的假裝?她真的有病,而且是嚴重到不想讓他知道的病!
他找到手機,再次撥給小葉。
「向暖怎麼了?」和剛剛一樣,電話一接通劈頭就問,只不過這次口氣更急。
小葉愣得更久了。「……就、眼睛瞎了喜歡上一頭大笨牛。」
看來她連小葉都瞞著,夏繁波不理會他的揶揄,急切地追問下一個答案。「給我她的電話。」
小葉念了一串手機號碼。
抄下後,夏繁波直接結束通話,快速按了她的手機號碼,正要撥出時,一連串的疾速動作倏然停住。
這麼重要的事,他想用電話就解決掉嗎?這不夠,只聽她的聲音根本不夠,他想看著她、擁著她,確定她真的依然安好無恙!
亟欲見她的心在胸口衝撞著,但顧慮到她的狀況,他只能把滿腔的衝動先狠狠澆熄。時間晚了,她今天也累了,讓她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他會到店裡翻找出她的顧客資料,這樣他就可以直接找上門了。
他把號碼轉存進電話簿,然後躺下閉眼,逼自己入睡。
想要彌補一切的渴求不斷地澎湃著,延續到了夢境,夢中的她對他百般刁難,他仍鍥而不捨,因為這是他應得的懲罰,他甘之如飴。
即使這算是個惡夢,他的唇角卻不自覺地勾揚起,洋溢著幸福。
*** *** ***
紀向暖坐在房間裡,怔怔地看向窗外,空洞茫然的視線漫無焦距地渙散開來,全然沒把眼界裡的事物看進心裡,她只是坐著,任由時間流逝。
她不能再繼續發呆了,她要打電話給爸媽,然後訂機票、整理行李,她有好多事要做,但從昨天回來後她的力氣和心神就像被人抽走了,完全提不起勁。
昨晚上床後,她一直閉著眼,卻神智清醒地躺了整夜。醫生曾說睡眠不足或過度煩慮對她的病情會有不好的影響,但她一點也不擔心,因為她的心不會痛了,空空的,缺了好大一塊,什麼感覺也沒有。
某種聲音響起,紀向暖眨了眨眼,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聲音又響她才發現那是敲門聲。她起身緩步走去,打開門,看到管家阿姨站在那兒。
「有位先生來找您,他不肯說名字,只說是有關單車的事,您要見他嗎?還是要我請他離開?」管家問道。
單車?紀向暖困惑地微擰眉頭。會是小葉來問她最近為什麼都不去店裡嗎?想到小葉一定會詢問她有關夏繁波的事,她驀地有種想逃的衝動。
不過……總是得面對的,而且她回加拿大之前也得向小葉他們道別。想到此,她咬唇忍住那股念頭,勉強擠出微笑。
「我下去好了。」
跟著管家來到一樓,才剛踏進客廳,她就愣住了,因為她怎麼也沒想到會看到夏繁波——
他就坐在那裡,即使是輕鬆靠著沙發椅背的悠閒姿態,仍隱隱地散發著力量,瞧見她,他笑了,燦亮的眼眸彎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對她笑了,除了第一次見面以外,他就沒再這樣對她笑過了……紀向暖不敢相信,緊鎖著他的視線不曾稍瞬,連管家退出客廳把門關上都沒發現,她只顧著貪戀地將他的笑容斂進眼裡。
為什麼不到一天的時間,她就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夏繁波心疼地看著她。她變得憔悴,臉和唇都沒了血色,虛弱得像是連站著都會耗去她所有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