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花窗邊漫進的天光已略顯黯淡,符華堂以為自己盹過頭了,趕緊起身下樓,帳房裡還有一筆款子要存進錢莊裡呢!
推開門,冷涼的氣息拂過那張桃花面,映入眼裡全是艷白色的光景。
「六月雪?」冰凝的觸感不斷飄落在他的面頰上,顛覆符華堂的所想所覺……
大雪紛飛,無故生得此異象,莫非國之將滅,群魔叢生,百妖盡現了?
此征不祥,恐是凶兆!
探下頭,一道紅艷的身形佇足在雪白的土地上,那雙嬌媚的眼望著天,空洞得如魂魄遭神鬼拘走,簡直是活死人了。
符華堂翻身下樓,蓼藍色的衣袂在半空飄搖著,襯著這一地的刺白。
「復應,這怎麼一回事?」
「我不信……我不信……」花復應愕然不已,見應當是驕陽展露的天幕,而今竟是陰雲罩頂,徒降茫茫大雪。「六神辛苦打下的江山,不過才短短十多年的光陰。」
「你到底在說什麼?」符華堂沒見過花復應如此怔忡的神態,簡直就是鬼迷心竅。「衛泱不是要殺居月,毀了不老泉?」
「不老泉已死,而居月也剩半條命。對衛泱而言,居月已經沒利用的價值。」
符華堂鬆了一口氣,到底也不願見一條生命無端喪失。
「華堂,我們六神這些年辛苦走來,為的也是替天朝攢下百年江山,一旦全數毀盡,那麼……做為六神的我們,下場將會如何?」花復應頭一次覺得,原來六月的天,可以這樣冰冷。
「信這對六神虎視眈眈的天朝,還是信始終昏迷未醒的天女?」他們的所作所為,為的是誰?是自己還是天下百姓?抑或他們不過是衛泱手裡的一顆棋,被放在應當停留的位置,再盡全力抵擋不知從何而來的危險,冒死地站在所有人的前頭。
他們究竟是英雄,還是自欺欺人的傻子?
「天女未醒,天朝尚在,我們六神誰都不怕,你儘管寬心。」
「她遲早會醒,而天朝的氣脈也需要天女來延續,我們六神的性命,更與她息息相關。天女死了,六神未必能夠自由。」
符華堂拍著她的肩,輕聲安撫道:「復應,這些話我們此刻在這兒說盡,離開之後,不提隻字片語。」
天朝之於六神,猶如六神之於天女,彼此是牽制無法動彈的,若有一方掙扎,必定失去平衡,令朝野撼動,使天下大亂!
「衛泱和你說了什麼,要不你怎會如此心煩意亂?」
「他說……這天朝的氣要絕盡了!」花復應掌心一握,彈指射去掌心的水珠,那如鋼鐵鍛造般的彈丸,個個能穿透園裡的綠葉,她有多怒心便有多狠!
「你真信?有六神在,天朝的江山誰也動不得、奪不下。和天朝作對,就是與六神為敵。」
「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天朝派出的刺客,已經讓六神疲於奔命,還差點殺死殷孤波!」那日他不也親眼所見?「我們六神也是血肉之軀,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們要作神了!」
「復應,那是孤波他心裡有魔,居月讓他的弱點盡出,怪不得別人。」
「我知道你怕天朝又會回到當初的動盪。但是天女醒或不醒,無人能知。衛泱若是敢斷然肯定,也不會拖到此時才讓她醒來。」
「華堂,難道你都不曾想過,天女甦醒,衛泱講的並不是所謂的辦法,而是求得此刻的天時地利人和?」
這句話,不知怎地,像個尖錐,狠狠地鑿進符華堂的心上,莫名的教人感到心慌。衛泱城府之深沉,莫非他們瞭解得還不夠透澈?
「除非天女的昏迷,也同樣在他的算計之中。」那張極為好看的桃花面,此刻覆上陰沉之色。「這一計耗煞掉的,是十多年的光陰!」而六神,就像是被蒙在鼓裡的耗子,遭人耍得團團轉,苦苦候了這些年頭!
「如果,他求的是十多年後的今日……我們,是不是都中了他的詭計了?」花復應輕輕地問、淡淡地說,話聲遭冷風捲得很高、很遠……
*** *** ***
此刻是五黃六月,應當炎熱難耐,卻在降生一場浩雪後,鬧得百姓人心惶惶。
符華堂走在春風大街上,嘴裡呼出了霧白的寒氣。身上罩著同樣為蓼藍色的緞袍,比起其他擦肩的百姓抱著裘襖抵擋這突如其來的異冷,他的衣著是略顯單薄。
「真怪,這雪下了要三日了。」他抬頭,見京城內的飛簷染上一抹刺眼的白。
「欸,俺夏至播下的種,這下生出來沒多久,瓜苗都給凍死啦,這天是不是要翻了?」
「我長這麼大個人兒,還沒見過盛夏降雪哩!你瞧瞧,是不是有人生得冤屈,所以老天爺才給咱們這京城降大雪?」
「呸!有什麼冤儘管找那些定人罪的官大爺,尋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的苦做啥?我的瓜苗也死得很冤吶,找誰來償呀?」
耳邊淨是抱怨這場雪的咒罵聲,符華堂留下的足印不深,輕巧得不似尋常人,懷裡帶著一筆為數不小的款子,繼續朝著錢莊的方向前進。
貴風茶樓在這條春風大街上的名號相當響亮,除了樓子裡奢華豪氣的鋪張外,裡頭掌事的主子們年紀頗輕,個個來頭不小,城裡有頭有臉的大官豪爵有事就往茶樓裡鑽,更讓人感到好奇。
只是,除了幾個常露面的大庖和掌櫃以外,鮮少人知道茶樓裡管錢的帳房,是個有張桃花相,比女人還要好看的男子。
未多時,符華堂見有人因這場雪災而翻了馬車,聚在前頭擋了道,遂轉了腳跟往小巷底的方向走去。
巷底人煙稀少,天光不明,街外雜沓聲響頓時消逝無蹤。
符華堂攏了攏緞袍,足下踩得紮實,卻若有似無的放慢腳步,眼裡蘊含一絲精光,略薄的唇掀了掀。
一個閃身,符華堂輕巧地避開後頭來人不懷好意的探索,對方頓時撲了個空,竟也機警地再探來另一隻手,抓著他的緞袍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