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說過讓你死嗎?」灰衣男子忽然淡淡地道。
「那……」她不明白了。
「桃穎,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聽說尊主是……丞相的侄兒?」她怯怯地道。
「沒錯,說起來,從前李府繁華鼎盛之時,咱們還見過面呢。」
「是嗎?」李德裕的侄子眾多,她不能確定是哪一個。何況她這個義女,與府中的舞姬沒什麼分別,地位其實不高,並不能與這些名門公子稱兄道妹。
「為了助伯父回京,我已經耗費了兩年的時間,如今伯父的身體日益虛弱,時日可能不多了,我心中著急。」
「丞相他……到底怎麼了?」龍震揚說,活不過今年冬天,真的嗎?
「桃穎,你看來也是真心關心伯父,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替伯父辦點事,你可願意?」
「婢子願意!」她還有機會,可以不死?
「好,等我慢慢說給你聽。」灰衣男子一頓,「桃穎,你可想看看我的真面目?」
「婢子不敢。」說實話,她只覺得此人的聲音很熟,雖然他故意壓低,但總覺得在那兒聽過。
「你抬起頭來。」
面罩摘掉,一張平凡的臉展現出來,細眉小眼,皮膚黝黃。
可就是這張平凡的臉,讓蘇桃穎大吃一驚。
「是你!」她脫口嚷道。
第八章
都說秋高氣爽,可這個秋天,卻特別多雨。
有雨,感覺就特別冷,彷彿冬季提前來臨,龍震揚面對窗前的一片灰色,忽然覺得十分淒涼。
從小,他就是孤獨的,卻從來不覺得這種孤獨有什麼不妥。可自從她走了以後,一度讓他感覺溫暖的龍府忽然變得冷冷清清,竟讓他不能適應。
此刻,他正坐在她住過的東廂裡,靠著她曾經從庫房裡搬出來的舊墊子。
她說,這府裡什麼都好,就是差點兒人氣。
她說對了。
此刻,靠在舊墊上,彷彿有某種回憶深藏在棉絮之中,格外溫暖,這就是所謂的人氣吧?
「爺──」旺才邁入房中,小心翼翼地道:「外面有人要見您……」
「誰?是不是風府派人來了?」現在最能讓他提神的,就是聽到她的消息。
「是、是老爺。」
「什麼?」是他的父親?
兩人已經多年互不往來,上次相見,不歡而散,為什麼父親這個時候卻忽然來了?
「爺,見,還是不見?」旺才問。
「見。」
不知為何,現在的他,已經不再那麼恨父親了,大概是因為紫虞希望他們和好的關係吧。
不一會兒,龍曲步入房,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臉上的表情感慨萬千,好半晌都沒有開口。
「爹──」龍震揚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說出這個字,此刻面對面,他卻突然有股衝動,於是開口喚對方。
「噯……」龍曲顫聲應著。
「不知爹這次前來,所為何事?」有些尷尬,他清了清喉嚨問。
「聽說你跟紫虞吵架了?」
「不止吵架那麼簡單,」他苦笑,「休書她都替我寫好了。」
這些日子,他天天都在讀那封休書,每讀一次,就有落淚的衝動。
休書上,列數著她的罪狀,卻更像是聲聲對他的控訴。
她真的不好嗎?不,瞎子才會說她不好。
從前的他,就是瞎子,一個睜眼瞎子,竟輕易放手讓她走。
「震揚,你先不要心急,為父倒有一個辦法,至少可以讓你待在她身邊。」龍曲真心想為兒子做點事,想和兒子重修舊好。
「什麼?!」一陣驚喜劃過他的眼眸。
「只要你肯照為父的辦法去做,你願意嗎?」
若換作是從前,做任何事情前他都會先深思熟慮,但這一次,想都沒想的他就點頭答應了。
「震揚,你真的變了,」龍曲深深感歎,「過去,無論我說什麼,你都不聽的。」
是嗎?他變了?
大概吧,紫虞的潛移默化,的確改變了他。
現在他已經明白,當年母親之死,的確不能全怪父親,那是一個堅強女子面對腹中生命時,做出的勇敢選擇。
就像紫虞,明知有危險,還是瞞著他想生下孩子。
當他被紫虞的這種勇氣折服的同時,也似乎能體會當年母親對自己的深愛,雖然,他與母親從沒見過面。
是這種母愛害死了母親,而不是父親。
一夜之間,他對父親根深柢固的憎恨,頓時化為烏有。
窗外還在下著雨,嘩啦嘩啦地落個不停,半個時辰後,龍震揚按照父親的指示,來到風府門前,待在雨中,跪在長階下。
自幼養尊處優的他,除了那次掉下山崖外,就屬今天最為受苦。
雨點毫不留情地重重打在他的臉上。
一直以為,雨不過是天上之水,像女人般溫柔,此刻才深深感到,原來,它們都像槌子一般堅硬,捶打著他的肌膚,帶來隱約的疼痛。
風府的家丁發現他,慌張地跑進去,不一會兒,見到瑞兒奔出來,遠遠地瞧了他好幾眼。
瑞兒看到他,自然會向紫虞稟報,當她聽聞他此刻就跪在風府門前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就讓他待在那兒,不要理會。」跟他預料的一樣,紫虞如此說。
她不可能輕易就饒過他。
「可是……小姐,雨這麼大,姑爺要是生病了,可怎麼辦?」瑞兒擔憂。
「病就病了。」紫虞冷冷地道:「比起我爹的性命,這又算得了什麼?」
「不如……我去勸姑爺,讓他回家,這樣跪在咱們大門口,讓人笑話。」
「隨你的便。」紫虞拿起手中的繡活,繼續飛動銀針。
寶寶就要出世了,她有許多事情得做,比如做這件嬰兒穿的衣服,她可沒有多餘的精神去理會無情之人。
瑞兒怯怯地退下,過了一會兒,又折了回來。
「人走了嗎?」紫虞頭也不抬,語氣依舊冰冷。
瑞兒搖頭。
「咱們也算仁至義盡了,他願意跪在那兒,全由他。」紫虞淡淡地道。雖然他還未簽下休書,但在她的認知裡,他們已不是夫妻。
瑞兒倒不像主子那樣淡定,每過一刻,便跑出去探一探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