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是因為歉疚,原來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樁金錢交易,她對他,其實是有情的,她真的……愛著他。
「……所以請你不要再怪真季了,這些年來,她真的很苦,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倚靠,我又只會給她添麻煩、拖累她。」夏清盛心疼地為女兒辯解。
關徹默然無語。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夏清盛顫聲問。
不是不相信,是難過地哽咽了,滿腔言語都酸楚地卡在喉嚨。
「你以後……不要再令真季傷心了。」關徹澀澀地警告岳父,同時也是警告自己。
從今以後,誰也不許再傷害他的愛妻,尤其是他自己!
「我不會了,真季這次真的很難過,都是我不好,我害慘了她,是我的錯……」夏清盛老淚縱橫,看來的確十分後悔。
關徹同樣懊悔,他小心翼翼地抱妻子回房,感覺懷中的重量輕盈如燕,胸口更加酸痛地擰成一團。
他癡癡地守候她一夜,隔天午後,她的燒才退了,他摟著她坐在床上,哄她吃藥,餵她喝粥,像寵小女孩似地寵著她,兩人經過一番傾心長談,又回到新婚時如膠似漆的關係。
不論走到哪裡,總是手牽手,吃飯時也是你為我挾菜、我餵你一口,甜蜜得教一幹好友看了起雞皮疙瘩。
葉聖恩揶揄這是他看過最肉麻的愛情戲碼,程予歡抱怨他剛吃的東西差點沒吐出來,方雪則是笑著說連她這個旁觀者也忍不住要害羞。
就連趙鈴鈴,也在電話裡將關徹逗得惱羞成怒。
每天,兩人都會發現嶄新的浪漫,感覺陽光益發燦爛,溫暖地照拂整個世界,似乎黑夜就要永遠地過去了……
但,還沒有。
夏真季很明白,在丈夫的眼睛重見光明以前,這份幸福就稱不上完整。
因為他的眼盲,並非根源於物理性的因素。
起初,他是在火場濃煙的熏罩下,灼傷了眼睛,醫生為他動了第一次手術,原以為就此便無大礙。
但他還是看不見,醫生檢查不出原因,猜測或許是眼角膜遭異物割傷了,又動了第二次手術,還是毫無進展。
醫生不明所以,宣佈束手無策。
「我已經為你丈夫做過各項精密檢查了,實在找不出哪裡有問題,我只能猜想,或許是他心理上並不想恢復視力吧?」
「你的意思是,他看不見是因為心病?」
「有可能。」
為什麼?夏真季左思右想,赫然醒悟。
大概是因為他還未真正相信吧?
雖然他在聽過她父親解釋後,接受了一切只是誤會,她並未背叛他,但他心裡,是否真的相信?
或者他不是不願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老天會善待自己,不相信自己值得這份珍貴的幸福,不相信自己能保有到永久,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著它,很怕有一天會摔碎。
他不敢作夢,就跟她一樣。
她能瞭解他的心情,能體會他內心說不出的恐懼,因為她也是如此。
只是,他們都得學會相信,相信夢想,相信彼此,將彼此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他必須學會完全相信她,不必去懷疑老天或自己值不值得,只要相信她。
相信她就好——
這天傍晚,兩人到家裡附近的公園,踏著黃昏的霞色散步。她走在他身後,雙手抓著他的腰,像企鵝般淘氣地搖擺著步伐,夕光將兩道影子親暱地打成同心結。
「徹,你聽我說喔。」她貼近他後頸,馨芳的氣息柔柔地搔他癢。「那天,我本來要赴約的。」
哪天?關徹先是一怔,兩秒後,才恍然大悟她是指十五年前,他生日那天。
「我已經出門了,只是途中遇到我媽媽,她氣沖沖地告訴我表姊跟一個男人私奔了,那人只是修車的學徒,家族長輩都很生氣,說我表姊讓我們家族蒙羞。」她澀澀地解釋。
這是他初次知曉那天的來龍去脈,怔仲地聽著。
「我媽說,他們倆的愛情是錯誤,是不被祝福的,下場肯定會很淒慘。我聽了,忽然很害怕,我想我們是不適合的,遲早會被拆散,與其到那一天痛苦,不如不要開始。」她頓了頓,又在他耳畔低喃:「徹,你知道嗎?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有預感自己一定會愛上你了,所以我才要離你遠一點,愈遠愈好。」
「真的嗎?」他顫聲問。「我以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
「如果真的不在乎你,我幹麼跟你講半年的電話?」她嬌嗔。「你以為我那麼閒嗎?」
他以為她或許只是把他當玩具,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裙下之臣。
關徹苦笑。「後來呢?你表姊怎樣了?她下場……真的很慘嗎?」
「才不呢,她幸福得很。」夏真季輕輕地笑。「那個男人開了一間修車廠,我表姊還跟他生了四個孩子,其中有一對是雙胞胎,前幾年我有次經過那間修車廠,看見他們一家六口正在吃晚飯,很和樂融融呢。」
他默然無語,聽出她話裡淡淡的倜悵。「你那時候沒跟你表姊打招呼嗎?」
「沒有。」她頓了頓,又故作輕快地補充。「那時候變成我們一家害所有親戚蒙羞了,怎麼好意思打擾他們?」
關徹咬牙,不知怎地,腦海映出一幅畫面,他摯愛的妻,孤伶伶地站在人家門外,渴望著屋裡的溫暖。
他忽然很想擁抱她。「真季,過來。」
他想拉她到懷裡,她卻堅持走在他身後。「徹,我們來玩一個遊戲。」
他一怔。「什麼遊戲?」
「這個遊戲叫『信任』。」
「信任?」
「哪,你這樣做,像不倒翁一樣往後倒,我會接住你。」
「要我往後倒?」他驚訝。「你接得住嗎?」
「我接得住。」她嚴肅地點頭。「你相信我。」
「可是我很重……」
「我接得住!」她強調。
他蹙眉,不明白她為何忽然提議玩這種遊戲。
「好啦,我們試試看嘛!」她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