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謝謝他,像叩謝她爹親一樣,謝謝他總是在夜裡她一犯燒時就匆忙趕來診治,不論多晚都一樣;謝謝他像個家人,照顧她無微不至,也抱歉總是麻煩他,讓他苦惱,還有還有,他替她瞞住私藏小貓小狗的事,仍是要保密哦。
最後,上官白玉露出最濃最重的歉意和靦腆笑容,從黑暗中牽出一個男人,一個眉不慈目不善,雙臂環胸、冷眼看人的男人。她說……
趙伯伯,我騙了您,我藏的不是一隻女妖,而是他……他叫檮杌,有一回您額心腫了個大包,就是他弄的,上上一回您絆倒,也是他;上上上一回您被打得眼冒金星,還是他……
「你也看見那個男人?」上官初訝然問道,趙大夫點頭。
「我、我也看見了。」丁香怯怯地舉起手,得到在場兩個男人注意後才苦著臉說:「他說,我好吵好煩好囉唆,他老早就想一手捏爆我的腦袋,若不是小姐制止他……」嗚,原來那一段不是惡夢,而是真的真的真的有個男人……不,是男妖在她左右,時時想著如何做掉她。
「咦?大家怎麼都在?」汪老爺從屋外進來。
三人的交談被打斷,換汪家父子一大早就到靈堂來上香,不用說,汪家父子昨夜一定也夢到白玉了吧,來來來,直接坐下來,說說她交代什麼。
「白玉?我沒有夢見白玉呀……」汪廷宇被上官初追著問時,露出困窘的神情,又改口道:「也算有啦,匆匆一眼,她就被拽到一個男人背後……」
男人,檮杌,他真忙,每個人的夢裡都有他。
「那是一個惡夢……我夢見我迎娶白玉的牌位,正要一拜天地,手裡的牌位卻被那男人一掌揮來,碎成木屑。他右手爪子這……麼長,掐在我脖子上,獠牙這……麼長,面目猙獰地凶我,說白玉是他的,不准我肖想她,別說是牌位,連塊木屑都不准我娶,否則他會扭斷我的脖子……他雖然這麼說,同在夢裡,接下來他根本就直接折斷我的頸子……被扭斷脖子的感覺好真實,到現在我都還覺得這裡好痛……」不知是落枕還是怎麼了,夢裡被男人拗折的部分就是痛呀……汪廷宇還記得自己大叫一聲,從床上彈坐起來,冷汗涔涔的恐懼。
「那不是夢哦。」上官初、趙大夫及丁香,異口同聲。
上官白玉昨夜確實回來過,還帶著一隻霸道男妖一塊入夢。
她是來道別,是來一一交代她在世上放心不下的親人們,要他們好好活著,不要替她悲傷。
拼拼湊湊眾人的夢境,可以得知上官白玉身旁的男妖很凶,很霸道無禮,還很目中無人,這樣的男妖,卻向上官初保證「我會顧好她」,口氣冷冷淡淡,像在叫人滾遠一點,而上官白玉被他環在胸前,笑得燦爛如花,好似在告訴大家,她會過得很好,也請大家為了她保重自己。
「不該再讓白玉放心不下咱們……」上官初因女兒的貼心更加不捨。
「是呀……」趙大夫不住地點頭。「白玉這丫頭……」
上官初從今天起,不再哭泣,他必須從喪女之痛中振作起來,為了不讓白玉再操心。也許還得用上好幾年時間才能平復,但教女兒為他掛心,他這個爹未免太失職。
趙大夫從今天起,立誓要走遍天下,學習更多醫術,要成為能救更多人的醫者,將無法救活上官白玉的遺憾,彌補在別人身上。
丁香從今天起,要代替小姐將老爺當成親爹,小姐以前如何孝順老爺,她會替小姐繼續做,而且……她也會盡量不那麼嘮叨啦。
汪廷宇從今天起,打消了和上官白玉冥婚的念頭,想也不敢再想……
第8章
悠遠的鐘聲,由山頂的佛寺傳下,上官白玉閉目聆聽,隱約還有誦經聲夾雜其中,讓她聽得好安心。以往她到佛寺上香時,寺裡的住持總說她很有佛緣,所以即便成了鬼的現在,她也不會害怕那些經文吧。
又是飄雪時節,算算日子,這是她成鬼的第十個月。在這十個月裡,她跑遍太多無法想像的地方……結滿纍纍仙桃的玉林、汩汩冒著醇酒的泉、開滿繁花的山谷、成群珍奇異獸奔馳的大地、黃沙滾滾的荒漠、住滿金髮碧眼人類的國度,當然,還有數度拜訪的水晶龍宮。
玉林裡的仙桃,檮杌摘下一顆給她吃,當時她以為那兒是野林,仙桃是野生的,並未多想,捧著桃子深吸一口果香。
她不需食物,光聞氣味就能饜足,當她正準備將手裡的仙桃分食給檮杌,卻見他老早就吃掉一整棵樹上的粉嫩桃子,吐了滿地桃核,嘴裡還嫌仙桃滋味不夠香沒多甜。
說時遲那時快,玉林裡竄出一隻巨大的虎,足足兩個成年人高,最稀罕的是它毛色是鮮血般透紅,它看見桃核,氣得虎眸瞠圓,惡狠狠的仰天長嘯,像在罵人,幾乎可以同時塞進十幾顆人腦的虎嘴發出低吼,一顆顆牙齒看起來都好銳利。
她扯扯檮杌的手,低聲問:「這桃子……是有人種的嗎?」現在才問,似乎太晚了。
「有呀。」檮杌頷首,讓她差點昏厥過去。
他竟然帶她到別人家的林子裡,偷別人家的桃子吃!難怪人家會放老虎咬人!
紅虎步步逼近,上官白玉自知有錯在先,只能彎身鞠躬向它致歉,並且拉著檮杌一塊。
偏偏檮杌仍無反省之心,「我可以一掌劈死那隻畜生,你不用擔心啦。」來,再吃一顆,仙桃多吃多補,有病治病,沒病強身。
「檮杌!」她板起臉孔,明明是他們的錯,怎能偷吃人家的桃子,還打死人家的寵物?!
「是誰偷摘我家仙桃……」蒼老嗓音吼得好響亮,拄著枴杖咚咚咚跑來,在拐出樹林時還重重跌了一跤,上官白玉一驚,趕忙過去攙扶老者。
「您沒事吧?有沒有摔疼?」這一扶,才發覺老者身形好嬌小,站起來只到她腰間,他的白眉和白胡都長及地上,眼睛完全淹沒在白晃晃的毛髮間,摔跤完全是踩著自己的長胡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