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他知道,女兒是來拜別的,從此天人永隔。
果不其然,上官白玉說了許多許多話要他保重自己的身體,要他好好過日子,要他別替她傷心,彷彿在交代她來不及出口的遺言,父女倆哭成一團。
「爹,請你收丁香為義女,讓丁香代女兒嫁去汪家,汪大哥與丁香彼此相屬,他們會是一對恩愛眷侶,丁香靈巧貼心,有她替我盡女兒的義務,白玉才能安心的走,好嗎?」
上官初在她前幾句細細叮囑時就已哭得涕淚縱橫,只能不斷點頭,應允她最後的央求。
「可爹不放心你一個人,你若是在爹到不了的地方被人欺負怎麼辦?」白玉性子恬淡,不愛同人爭、與人鬥,要是有人存心欺侮她,她身旁沒有人保護,定會吃大虧的……
上官白玉仍是笑著,清涼的微風倏然加劇,席捲滿地桃花瓣,在她身後,浮現出一具高大黝黑的男性身影,上官初想瞇眼瞧得更仔細,卻被滿天花瓣模糊了視線,只知道她背後站了人,那人還霸氣地環住她的肩,女兒身上白晰如光,那人卻沉如黑鐵,上官初心中一驚,以為是什麼危險逼近她,正要上前護衛,女兒卻輕笑出聲,柔荑撫上那只橫亙在她胸前的粗臂。
「爹,白玉不是一個人,白玉有人陪著。只要有他在,不會有人欺負白玉,請爹寬心,毋需再為白玉掛心,白玉現在只希冀爹平安康泰,別讓女兒走不開……」
「白玉!白玉……」
「我會顧好她。」
上官初聽見她身後那人開口,聲音好沉,壓迫感好重。是鬼差嗎?還是哪路凶神惡煞?為什麼會那麼霸道地摟著白玉?白玉在他身邊真能安全嗎?
「白玉……」
瞬間,上官初驚醒,滿臉是淚。
「夢……是夢呀……」他用衣袖抹乾淚水,怔忡間,鼻翼再度抽動,聞到好淡好淡的桃花香。是外頭園子裡植的桃樹嗎?不是呀,那幾株桃樹,連個花苞都還沒有。
他坐直身子,卻看見桌上散佈著幾片白色花瓣,與夢裡飄落在白玉身上的花瓣相似……
「白玉,是你回來了嗎?」上官初低歎,喃喃自語。
「老爺。」丁香一早便到靈堂來上香,不意外遇見上官初。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起?不是才寅時嗎?」
「……我剛剛夢見小姐回來,所以一醒來,就想來看看小姐。」丁香的眼也是紅的,才哭過沒多久。
「你也夢見白玉?」
也?這麼說來……「老爺,您也一樣嗎?」
「嗯,我夢見白玉回來,站在桃花樹下,笑得同以前一般……」
「我也是!小姐穿著那襲白綢雪紗,綰著素髻,那髻,是我曾經替她梳過的,小姐她……她要我好好照顧老爺,替她盡心盡力孝順您……」丁香只敢說到這裡,後頭太逾矩的夢境她沒打算說,但上官初卻接話。
「還有,要我收你當義女,由你代她嫁往汪家。」
「咦?!老、老爺……」他、他怎麼會知道小姐在她夢裡說過這些?
「因為白玉是這麼告訴我。」上官初解答。經由兩人相似的夢境,他開始相信白玉真的回來過。「丁香,我收你當義女。」
丁香臉一白,咚一聲重重跪下,惶恐得不知所措。「老爺?丁香不敢!丁香不敢……」
上官初扶起她,「這是白玉的遺願,你就當……幫我完成女兒最後的央求。你也知道,白玉從來不向我討些什麼,她上佛寺,求的也從來不是她自己好,你說,她這麼小的請求,我能不為她做到嗎?」
「老爺……」
「你就別推辭了,你再推辭,就得換我拜託你。」
丁香咬唇,她不是抗拒,只是覺得自己不配,她自小無父無母,跟在小姐身邊,心裡早就將小姐視為至親,每次看見老爺待小姐珍愛呵護的模樣都會好生羨慕,現在小姐竟要將她擁有但沒能長久的親情分給她……
小姐、小姐,你連我的未來都替我安排好了,是嗎?
丁香還在猶豫,趙大夫也來了,上官初與丁香馬上聯想到唯一可能性……
「趙大夫(老趙),你也夢見白玉?」
「你們怎麼都知道?」趙大夫吃驚地以為這兩人有讀心術,但相識如此多年,他當然明白上官初和丁香是平凡人,所以轉念問道:「難道你們……」
「嗯。」沒錯,他們也是。
上官初對於女兒托夢的內容很在意,不知道她又對趙大夫交代什麼。「老趙,白玉同你說了些什麼?全告訴我!」
「這……當然沒問題,但讓我先為白玉上炷香吧。」
「我也要!」丁香點燃清香,與趙大夫閉眼敬拜。
竄著裊裊輕煙的香枝插進爐內,趙大夫坐下後先是一歎,才幽幽道:「白玉她定是擔心我自責,才會入我夢裡說了那些話……」
趙大夫何止自責。
明明在白玉出門前,他才替她診過脈,沒診出任何病根,也覺得她身子近來有越發健朗的跡象,多出門走定是好事。明明該是如此的,為什麼白玉好端端的出去,卻是被橫著抬回來?他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她就斷了氣息,無論是下針或灌藥,都已枉然。
他好惱自己,是他醫術不夠,才會沒診出白玉的情況,才會害白玉猝死,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上官老爺一句話也沒責怪他,讓他更是無地自容到了頂點,心裡已做下近日便要離開上官家的決定。
「她說,她的壽命早就結束,多出來那三個半月是天賜的,她不怪我,還向我道謝……」
夢裡,上官白玉娓娓說著,生死簿上,她的陽壽只到大雪紛飛那日為止,無關趙大夫的醫術,即使是神醫,也敵不過司掌生死的閻王……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到五更,但她不只多留到五更,還足足多度過一百餘個五更,所以她不怨,她感激,能和親人多相處一刻鐘,她都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