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幸悲慼的大笑。「同樣是愛你的女人,為何有天壤之別?」
「重點在於我不愛你。」
這一刻,她有深切的哀痛。
為了愛,她甘心為妾,不顧丈夫當她是生育工具而草草完事,從不在她床上逗留超過二十分鐘。
為了得到他的心,她甘冒下地獄的風險殺死女嬰,好讓他繼續來她房裡過夜,期盼能日久生情的發現她的好。
可是自從她生下秋灩以後,他就不再正眼瞧過她,更甭提得知她有孕的那一刻,他是多麼迫不及待地宣佈和她分房,至此斷了兩人的夫妻關係。
二十四年了,她整整守了二十四年的活寡,她這份怨向誰去討?
「白費心機……哈……白費心機,是我把蘭心丟進火中的,我想要她死,這樣灩兒就是你唯一的孩子,你不得不去關心她,不得不去愛她,相對地,你也不得不關心她的母親。
「可是,我還是白費心機,等了二十四年還是得不到你的愛,換來女兒的生死不定,我真是不值呀!」
聽她親口招認罪狀,眾人無不露出詫色和悲憫。
唯獨藍深竹對她恨意更深,要不是她的私心作祟,他不會和女兒一別二十年,蓮音也不會因為思女而早夭,一切悲劇的開端都來自於她。
「明天你就給我搬出去,我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
「灩兒呢?」她不忘自己是母親。
「雖然我恨你,但是我會盡父親的道德責任,給予金錢上的支助。」他只能做到這裡。
太可笑了,一個父親居然用「道德責任」來形容自己與親生女兒的關係。林如幸想笑,卻哭得止不住淚。
「既然此因已救贖,種下的果實該有發芽的生機。」胡蝶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背。
隨後她在眾人的驚呼聲中,穿牆走入加護病房內,執起藍秋灩焦黑的手……
****
黑。
無比的黑暗。
這是死亡該面臨的世界嗎?或是……
她的所為不容天地,身處於無邊的地獄?
走著走著,似乎走了很久,身體很輕,腳卻很沉重地不知踩在什麼東西上頭,有種濕黏黏的感覺。
很濃很濃的腐肉味,混雜著餿血味,異常得令人不舒服,極力想擺脫充滿死亡氣味的空間,雙腿不停地走著。
好像永無止境。
「藍秋灩,往回走。」
誰?
是誰的聲音在召喚?
藍秋灩想開口,喉嚨卻擠不出一絲聲音,彷彿是嗚咽的幽魂在哭泣。
這是她的聲音嗎?
突然間,她害怕起一片無聲的黑暗。
「不要猶豫,不要遲疑,我知道你很累想休息,回頭才是救贖。」
是呀!她已經死了,還有什麼不能放下。
在黑暗中,有抹小小的白影往來時路走去,如清幽的女音所言,她真的很累,腳好酸,肩膀僵硬得像是扛了千擔的負荷。
如同被催眠般,她搖搖晃晃地走著,眼前出現一點光球,引導著她走向另一道光明的門。「你來了。」
先是不適應的用手遮住光線,漸漸地一股花香味襲人心脾,藍秋灩看清楚說話者的臉孔。
「是你。」
「對,是我。」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難道你也死了?」火,燒得她好痛。
「不,我是來救贖你。」
「救贖?」她聽見粗嘎的笑聲,赫然發現那出自自己的口中。
「不要懷疑,你的聲音啞了,火的力量奪走你甜美的嗓音。」
頓時茫然和心酸浮上她的眼。「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她覺得好空虛,週遭的一切不再值得留戀,她想跳脫這一團迷亂。
「為自己架設立場是件愚蠢的事,你母親需要你的扶持。」
「媽——」藍秋灩悲從中來,想回去看母親最後一眼。「我太不孝了。」
「你還有機會挽回。」
「真的嗎?」一抹希望之光洗滌她眼中的污色,還以清明。
「來,跟著我走。」
一前一後兩道白影,路似乎變得寬敞,四周有著若隱若現的影像,她看見現代化的建築,一幢美輪美奐的公司……呃,不是,應該是醫院吧!穿過一層層的天花板,她來到一間無菌病房,一個分辨不出容貌的焦黑身軀靜靜橫陳。
氧氣罩裡的微弱白霧是她仍活著的依據,腦波劃出的訊號斷斷續續。
「這是我嗎?」天呀!好醜。
「活著就是希望,美不是膚淺的外觀,而是來自你內心的良善。
「我曾經恨到想殺你,這樣邪惡不堪的人還能稱之善嗎?」藍秋灩自覺污濁。
「心魔產自人心的不滿,他利用你的憤怒和恨意作惡,只要你勇於面對自己的心,魔將消退,現出你原本的純善。
「我能嗎?」她審視自己的心。
「告訴我,你想活下去嗎?」
「我想。」她要活下去,還有很多事她都未來得及做。「很好,閉上眼睛。」
藍秋灩順從的闔上眼。
「現在你回溯過往,把生命中的美留下,去除記憶中的醜陋,你是個快樂無憂的女孩。」
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湧來,她的美麗新衣服,一個會笑的芭比娃娃,第一次牽著媽媽的手上幼稚園,和隔壁小花偷採校工伯伯的番茄。
第一次收到情書的喜悅,第一次來經的驚慌,第一次上台領獎,第一次偷看限制級的影片,第一次嘗試和男同學接吻……
無數的第一次,有酸有甜有羞澀,美好得令她發噱,原來她也曾經快樂過。
至於生命中的其他段落,她怎麼想也湊不出個完整性,只知心很開闊,一片的天藍色。
很青,很靛,像要飛起來歡唱的顏色。
「好了,你的心乾淨了,可以張開眼睛。」微微地眨動眼皮,藍秋灩緩緩掀開眼,白色的天花板近在頭頂。「歡迎回來,藍秋灩。」
她想開口說話卻礙著有東西罩著,她伸手扯掉氧氣罩,視線驀然盯著潔白無瑕的手。
「喜歡新生的自己嗎?」
她硬咽的問:「你到底是誰?」
「我是胡蝶呀!你不認識我了嗎?」
玻璃窗外貼著一群驚愕不已的男女,他們揉揉眼睛望著恍若奇跡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