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見傷痕的藍秋灩裸身下床,跪在空無一物的牆壁前流著淚,笑著磕了三個頭。
第十章
這是另一場審判。
屬於衛家人的私人審判,對象是一隻閒逸自在的蝴蝶,在衛家大宅的客廳。
「呃,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胡蝶笑得無邪。「你們什麼話都沒問,要我寫部萬言自白書嗎?」
說來好笑,是他們「邀請」她來閒聊,怎麼好似研究稀有物種地緊盯不放,做出隨時想逃的動作?
蝴蝶是生物界最無害的昆蟲,它只散播美麗與舞姿供世人欣賞,與世無爭地優遊花叢間,單純的採蜜、嬉戲,不逞兇鬥惡。
有何好防懼,又不是食人吸精的狐妖,她不過是只小小蝴蝶。
「你是人嗎?」
「有手有腳,有人的形體,你認為我哪一點不像人?」她幻化得很成功。
深思的衛玉章撫摸著下巴道:「你有太多不為人知的一面,我看不透你。」
「你只是一個凡人,不具備上天賜予的特別能力,怎有辦法看透一個人。」無知使人自大。
「告訴我,你又是什麼人,或者說不是人?」
他的態度高傲不群,令人起反抗之心。
「你有何資格要求我吐實?想當審判者還不夠格,市儈氣太濃。」
「你……就憑我是衛森的父親,就憑你想嫁給他。」氣惱的衛玉章口氣一沖的回答。
驀然,胡蝶輕笑地搖搖頭。
「我幾時說要嫁他來著,森沒告訴你我要回蝴蝶谷隱居嗎?」蝴蝶適合山野,她住不慣城市。
梅兒和黃蜂還等著她回谷主婚,一年一度的百花節即將展開,身為蝴蝶谷的主人,她有義務克盡招待之責,迎接散居世界各地的好友們。
人蝶相戀本是天地不容,他們能在一起已是上蒼的恩厚,她不敢多求。
婚姻更是想都沒想過的事,那是個貪字。
「你要回蝴蝶谷,那我兒子呢?」何玲緊張萬分地握住丈夫的手一問。
「你該去問他,我從不為別人的生命下定論。」情長情短不在於時間、距離。
胡蝶淡然處之的態度顯然激怒了衛家夫婦。
「我絕不會同意森兒和你在一起,你是個怪物。」
怪物。
經歷了數個朝代,頭一回聽見有人指著她鼻頭大罵怪物,這倒有趣了。
「如果你們認為能左右他的決定,我歡迎你們去嘗試。」自個兒子的脾性還不解嗎?
失敗的父母。
「你在威脅我們?」老臉有些掛不住的衛玉章以冷眼瞪視。
「一大把年歲了還這麼天真,我有心威脅,你們還坐得安穩嗎?」愈老愈糊塗了。
何玲氣息不穩地低喊。「你根本是用妖法控制了森兒,叫他迷戀你迷得不可自拔,連父母都不要了。」
「愚婦,不屑尊之。」
一揚手,胡蝶倏地起身要離去,她難得擺出嚴厲的神情對人。
修行千年的歲月,她從不用法術傷人,自律甚嚴地以行善來化劫解厄,救助無數的生靈,淨化茫然無依的幽魂回歸太元。
無知並不表示不可以尊重,她最恨愚昧之輩扭曲她的品格,這是一種嚴重的指控。
「你想去哪裡,我話還沒說完。」
「可憎之面,我見之可怖。」人有人格,蝶有蝶志,道路不同。
「你……你說我長得可怕?」氣得發抖的何玲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是心可憎,你浪費我的時間。」一說完,她轉身要走。
「站住,你……」
何玲頓時說不出話來,一對美麗璀璨的七綵鳳尾翅在胡蝶背後展開,美得叫人窒息。
衛玉章也怔愕得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瞠大眼望著人間少見的美景。
「蝶兒,你想飛到哪去?」
懊惱的神色一現,胡蝶迅速把迷咒般的彩翼收起,她本意是想讓那對不知天高地厚的夫妻開開眼界,沒想到先出狀況的反而是自己。
他不是去香港了,怎麼香港的距離如此短,不到幾個小時又飛回台灣?
「何必收斂你的聖潔光華,我已經看得一清二楚。」看她如何狡辯。
「你在夢遊。」
衛森輕笑地將胡蝶抱滿懷,順勢在她額上落下親密一吻。「你屬泥鰍嗎?老是滑手。」
「你的時間遭濃縮了嗎?我以為你說三天後才回來。」她有種受騙的感覺。
「我是呀!不過臨上飛機前接到一通很重要的電話,到三芝幫你接位老朋友。」
三芝?!
衛家兩夫妻不約而同的互視,心中想起獨居老家的長者。
「你在捉弄我嗎?」她確定沒有朋友住三芝,三峽倒有幾個。
「爺爺,蝶兒不相信你是她的朋友。」衛森爽朗的一笑,前門口一喊。
隨即有個頭髮花白的老先生拄著枴杖進來,一身的清爽,可見精心打扮過,稀疏的銀絲往一旁梳攏,覆蓋半禿的頭頂。
見到多年不曾出門的父親,衛玉章和何玲連忙一人一邊地上前攙扶。
「爸,你怎麼肯出門?」
老先生手一揮,要兒子媳婦退到一旁別插口。
「蝶姐,好久不見,你還記得我吧?」
蝶姐?!衛家夫妻一驚地在心底納悶。
「你是……」胡蝶遍尋記憶中的印象,很難和一張風乾的老臉搭得上。
「六十年前,小犬就是由你接生,妻子妹仔是你看著長大嫁人的。」歲月催人老,而她依舊年輕如昔。
阿妹的丈夫。……「你是小抓子?」
「呵呵呵!好懷念的小名,除了蝶姐還沒人這樣喚我。」老先生笑露一口平整的假牙。
「是好久不見,你都老了。」胡蝶感慨地撫撫他滿佈皺紋的臉。
記憶拉到許久以前,本名非常文藝的衛君懷是個十足野孩子,老是見他一下子抓蟬抓小鳥,一下子抓魚抓蝦,手中一定抓著某樣東西。
所以她是取笑他不抓東西就不像他,因此老以小抓子喚他,幾乎要忘了他的本名。
這會兒他不就抓著枴杖不放。「不老不成,孫子吵著要追蝴蝶。」衛君懷語含雙關地望著衛森,有幾分安慰。
「爺爺。這只蝴蝶行嗎?」他滿臉戀意地擁著胡蝶的腰現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