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嬌顏從花中一抬,莫可奈何的一笑。
「紅梅兒,你怎麼老是不聽勸,我不是你的小姐。」
萬物均平等,無一低賤。
「小姐對梅兒有知遇之恩,是你救了傻梅兒一命。梅兒認定你是我的主子。」
聽了她甜噥的堅持,胡蝶只有低頭捻朵花兒。
「開釋了兩百年,你還是頑固的小紅梅。」她懶得再去多言。
兩百年前,梅兒是一株小紅梅,在逃過百年雷擊之劫後幻化成人形,遊戲於她不解的人間。
一日,遇上個人間秀才,狀似善良的個性看不出隱藏其內的污穢,她羞答答的委身為妻,跟隨他回到富裕宅邸。
誰知良人早已娶妻,並有眾多如花美妾,梅兒縱有天仙姿容,但是難敵人心險惡,屢遭妻妾之妒而使計傷害。
少女芳心執著於良人身上,以為他是真心對待,在一段甜蜜期過後,丈夫的喜新厭舊幾乎傷透了她的心,不久便因不諳床第之事而遭嫌棄,閒賦在高閣之上。
再加上她又不懂拋媚獻寵的伎倆,單純的天性難以應接眾人的排斥與嘲笑,漸漸斷了念、死了心,蒙生去意,不願受此恥辱。
更叫人不堪的是,她前往丈夫與友人飲酒作樂的花廳告辭之際,同桌有位年近半百的知縣瞧上她的美色,意欲強納為妾,污了她的身子。
梅兒向愛人求援,換來的是冷眼一譏,諂媚地奉上他不再眷顧的美妾,任其糟蹋蹂躪舉其富貴。
在害怕遭玷辱的情況下,她逃避的使出少得可憐的法術震開知縣,並恢復了原貌——梅樹。
受了重傷的知縣因此驚嚇而一命嗚呼,無知的百姓當她是妖邪擾世,一呼百應地將柴火捆綁在梅樹上,意圖以火燒其形。
適巧翩翩彩蝶經過,折其火中尚未受損的梅枝,施法攝其元神賦於其下,留下木身供百姓安心,以自身的修行助其重生,還以梅樹之精魄。
經過一百多年的休養療生之後,她又可以以人的形態遊走三界。
為感念其恩,她甘心為婢,伺候即將名列仙班的蝴蝶仙子。
「小姐,今年的百花開得好冶艷,咱們可以多釀幾甕花蜜酒。」多甜的香氣。
「就怕那只蜂兒來偷酒。」胡蝶細心地挑拈一片片花瓣。
梅兒嘴一嘟地低聲埋怨。「哼!沒見過不愛採蜜的蜜蜂,變種蜂。」
「小倆口又鬧口角了,黃蜂擾了你什麼?」真是一對歡喜冤家。
「誰和他是小倆口,小姐別把那只臭蜂和我扯在一起。」娘娘腔的死男人。花與蜂是不得不相輔的宿敵。
「還沒消氣呀!你要記恨多久?」吵了近一百年,兩人倒是不嫌累。
這一梅一蜂像是未成年的小男孩、小女孩似,鎮日不成熟地鬥來鬥去,熱鬧了寂靜的蝴蝶谷。
「女人本來就小器,誰叫他搶了我的胡桃酥。」人家好不容易才學會人類電視上烤成的酥品,她都還沒吃到耶!
「梅兒,你真和他計較呀!」不過是幾塊烤焦的胡桃酥,虧他吞得下肚,蝴蝶笑著搖頭。明明教了她一身好法術,偏偏小紅梅悟性差,十招有七、八招半調子,且一心要伺候主子無意修行,手指一點花不開,草是翻天卷,活像朵綠梅。
拜現代科技所賜,為了不突顯自身的特殊,她們學起人類蓋屋置樓,添購了一些民生用品,和尋常人家同一模樣,當起隱世者。
只是大部份是以移花接木的法術搬來,不需花費一絲一毫人類的紙幣。
有時她們覺得人類很可悲,以有形的物質來評論人的價值,誰能學起蜂蝶的灑脫,自我放逐在紅塵遺世中自得其樂。
萬物皆有靈性,不是誰食誰的食物鏈,花草鳥獸亦有生存權。
她們在山谷定居以來從不殺生,僅以果實及花瓣為餐,素顏花染色,如此教養谷中唯一的女嬰。
二十年前的確是女嬰,如今是T大的校花了。
「小姐,我今天不想談那隻大爛蜂;生理痛。」梅兒臉一轉,伸手逗弄小幼蝶。
胡蝶淡淡地說:「你是梅精不是人類,不會有生理期。」
「我被妙舞同化了不成。」
「成,我的好梅兒,把崖邊那朵玉晶蘭摘給我好嗎?」兩、三百年梅精在心性上還算是小孩子。
「是,小姐。」
玉足一輕,小小梅影半浮在草葉上,輕而易舉地擷取險峻崖邊的晶瑩蘭花。
「熬個玉參湯給妙舞補補,她太好動了。」想想一個人類的小孩居然能在她們清淡的環境中生存。
生命多美妙呵。
「小小姐的笑聲是我們谷中的天樂,是大夥兒的心肝寶貝。」梅兒暫時把討厭的蜜蜂拋在腦後。
「好快,都二十年了,當年剛滿足歲的小嬰孩都長得亭亭玉立,歲月催人老。」她輕歎著。
「小姐,你說話的口氣真像老太婆,誰不知道你是蝶谷第一美人。」
胡蝶平靜地望著山的另一邊。「活了快千年,能不老嗎?」
千年之劫即將到來,誰是阻她成仙的情劫呢?
宋朝年間得觀音大士點化,她由一隻平凡的小蝶修煉成精,每逢百年必遭一劫,如今已過了九劫,只剩最後一劫了。
羽化成仙是每一位修行者的終願,卻不是她的歸處,仙規會困住雙翅,她只想當個人間遊仙,自由自在。
情字是個結,多少仙人敗在這一劫。
人間來去千年,看盡癡、瞠、怨,心早已靜如明月,幽然地俯望眾生。
她非紅塵人呀!
「小姐,花摘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回竹軒了?」夠釀一季的醇酒。
「是該回去了,花兒在笑咱們貪心呢!」望著滿滿數籃的花朵,胡蝶笑了。
梅兒冷嗤的道:「咱們今兒個不摘,過了明兒全謝,它們該感謝才是。」
又不是連根創起,時季一到的花開花謝是自然定律,清清枝頭上的殘葉枯花反而助其下次的結苞。
兩人邊走邊談,步伐輕緩地回到竹軒。
一進門,迎面便是一陣濃烈的香氣,一位白衣女子托著腮,無聊的打個呵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