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說哪兒去了?」她邊喂男子喝藥,邊翻了個白眼。
「不然你對他那麼好幹麼?」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呀!」
「單純的好心?」
「當然。」她很用力地點頭,心裡卻想,枉費水家在織造一業昌盛了百餘年,怎麼就沒人發現這陌生男子身上的衣料不止華貴、還是江寧織造局專送上去的御用之物?
當日,她若非在男子身上摸了一把,也只把他當成一般的富家公子。
但發現他穿著王公親貴的衣物就不一樣了,瞧他的年紀、模樣,和即便昏迷仍隱隱透出的尊貴氣質,這分明是某家落難的小王爺或貝勒。
她不指望從他身上撈取小錢,但若能藉由他的管道,讓官府給水氏開扇小後門,允許織造坊多添幾十張織機,就可能給水家目前的窘境帶來一線生機,她自然是要把握的。
可惜這番心思卻無法說予眾人知道,一來,解釋了他們也不會懂,二來,她承認自己懶得與心思單純的家人們擺條理、說原由,太累人了。
「你真的沒喜歡他?」水夫人不死心,再問一句。
「沒有。」她頂多覺得他的臉很有意思,放鬆時潤潤的像饅頭,一皺起來就變成包子了。
不過,她覺得他包子臉的模樣比較可愛。
她背在身後的小手忍不住伸出去,在他臉上捏了一下,眼角瞥見他眉頭抽了抽,五官微皺……果然是包子。
水夫人沒發現她的小動作,只是反覆叮嚀她,未出閣的姑娘,名節最重要,莫壞了閨譽,將來後悔終生。
水雲初邊聽邊點頭,還不忘偷捏幾下男子的臉,看他由肉包變成小籠包、又變成肉包,開心得不得了,直到水夫人叨念完畢走出去。
水雲初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玩那張很有趣的臉。「喂,我知道你醒了,別裝昏,快說說,你姓啥名誰?何方人士?」
聞言,男子睜開了眼,炯炯雙瞳如星,白得雪亮、黑得深邃,隱約間,彷彿繁星閃爍。
水雲初的手微顫,指間居然失去了感覺。
她詫異地望著他,神思不覺被那雙黑瞳捕獲,癡癡地順著那眸彩深處走,好似一種說不出的魅惑。
呆呆地,她揚起了嘴角,為那份美麗而雀躍。
轉瞬間,漆黑眸底的星辰化成流星,劃過天際,一樣地美,卻淒艷得揪人心疼。
她情不自禁捂著胸口倒退一步,迷茫的理智方才回了神。
這個男子,稚嫩只是他的表像,年輕的軀體內包裹的是一縷傷痕纍纍的靈魂。
不知道他經歷過什麼,竟有如此傷感又惑人的眼神……
她心裡生出一點危機,不自覺地,週身便起了一圈疏離氛圍。
「公子還沒回答小女子的問題呢,請教公子姓名?」
男子沒開口,只把眼神放得溫柔,彷彿傾倒了一缸的陳釀。
如果水雲初心裡沒有一點警戒,也許她會迷迷糊糊地醉入那陳年美酒似的眼神中,但她已經發現了男子的不凡,自然心有提防。
「別耍花招,本姑娘不吃你那套。你若不說明身份,本姑娘直接送你進衙門。」
她是貪心,但她更怕麻煩,男子讓她越來越看不透,她便有了甩包袱的想法。
男子垂眸,掩飾眼裡一閃而逝的失望。怪了,他騙人的技巧一直很好啊,怎麼這關鍵時刻突然失靈了呢?
「你不說算了,我喊人送你去宮府。」
「愛新覺……」男子開口了,卻只吐出幾個氣音。
同時,兩人一起瞪大了眼,黑瞳對鳳目,皆是驚訝與詫異。
他摸摸自己的喉嚨。怪了,怎麼發不出聲音?
但她卻看出了他的嘴形——愛新覺。
她肯定他沒有說完,但出口的三個字已教她心驚。她有五分把握,他要說的是「愛新覺羅」,再接下來才是他的名字。
老天爺!他姓愛新覺羅,他是皇族子弟!
不可能吧……她隨便在路邊撿個傷患都能撿到一個皇親?
但想一下他身上那件華貴的紅衣,事實也不是那麼突兀了。
本來只想佔一點便宜,結果卻捅到了馬蜂窩,她現在真的想甩包袱走人了。
「那個……公子……」怎麼把話題順下去呢?
他的一隻手還擱在喉嚨上,五官又皺得像一顆包子。
她不禁有些心軟。誰教她生平最愛吃包子,看到男子那張臉,她忍不住就先為他開脫了。
「我觀公子嘴形,似乎是在說『艾新』二字?可是草頭艾,新舊的新?」
他愣了,隨即眉眼舒開,淡淡的笑容爬上唇角,好似帶來一陣和風細雨。
她打了個顫,雞皮疙瘩都爬起來了。她弟弟已經帥到慘絕人寰,而這個男子卻可愛到天崩地裂。
沒天理啊!為何她身邊的男人個個出彩,就她像只小野雞?老天爺明擺著只重男,輕忽女!
他指著自己的喉嚨,對她搖搖手,示意他暫時失了聲。
水雲初才不管他是短暫失聲,還是永久啞了,鑒於他身份太敏感,她現在完全不想從他身上挖出東西了,直接替他下診斷。
「原來你是啞巴啊!瞭解,以後我不會再問你話了。公子既已痊癒,要走要留,儘管自便,不必太客氣,再見。」說完,閃人。
艾新——他原名愛新覺羅.福榮,正是讓康熙皇帝氣翻龍顏的四弟,順治與董鄂妃之子。
他天生是個很敏感的人,不管嘴上說著再好聽的話,他都能從對方的一抹眼神或一個揮手間,看透對方心裡真正的念頭。
這種天賦讓他在陰謀滔天、詭計橫流的皇宮裡生活得萬分辛苦。
五歲時,阿瑪說要帶他出宮,他心裡其實很願意,但捨不得哥哥,皇宮裡沒有什麼親情,玄燁是除了父母,唯一會對他噓寒問暖的人。
他實在不忍心看哥哥一個人孤伶伶地坐在至高而淒寒的皇位上,於是他選擇留下,陪玄燁走過乘龍路上最初始的狂風暴雨。
直到鱉拜倒台,哥哥的帝位算是坐穩了,他終於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