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著,嘴角甜甜地上揚。她猜他一知道她懷孕,就會求婚,和她共組家庭。目前,姐姐與外甥女就是她的家人,父母與子女的傳統家庭,對她而言印象很淡薄了……
一股驚然寒意卡住她的思路。
她想到自己的雙親,想到不願想起的六歲記憶,它已變成她的影子,迎向幸福的光只會讓它更清晰。她有能力和他共組一個健康正常的家庭嗎?她能勝任母親的角色嗎?她會不會也做出傷害孩子的事……她忽地茫然,失去信心。
她坐在咖啡廳門口的木椅上發呆,直到一道陰影落在她身上,她愣愣抬頭,看見華疆臣嚴肅地俯視她。
「純恩回去了?」
她點頭。「現在還是上班時間,你怎麼跑出來了?」
「我請假了。沒心情工作。」她的模樣很鎮定,也不像哭過。「湯學長說你跟他請事假,是什麼事?」
「就……心情不好,想出來散心。」她遲疑著,該如何提懷孕的事比較好?
「是為了你姐姐在煩惱?」
算是吧。她領首,華疆臣凝視她,忽然張臂抱住她,密密地擁抱,將她按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她感覺到他比慮的心跳。
「沒事啦,我和學姐聊天之後已經好多了。」她鼻尖輕蹭他頸部。「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不理性了,有事情都會和你商量。」
他輕吁口氣。「你不會一個人悶頭煩惱就好。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我發現一家不錯的餐館,我們過去吧。」他暗自盤算,那間餐館在父親的療養院附近,老醫師有幾本PPSD的相關書籍要給他,正好順路去拿。
羅妙靖乖乖讓他牽上車,想到他請假的理由。「你『沒心情』工作,該不是為了我……」
「除了你還有誰。」
「對不起,讓你擔心。」她歉疚,勾住他臂膀,他微笑,在她發上一吻。
兩人到達餐館,點餐後,華疆臣借口要到便利商店買東西,走出餐廳。便利商店和療養院都在街底,以他們在餐館的座位,她不會看見他去了哪裡。
羅妙靖無聊地翻菜單,菜單上的雞鴨魚肉讓她的胃感覺沉甸甸,既然知道懷孕,她沒胃口也得進食,至少先吃點開胃的蜜餞好了,便利商店有得買,等吃飽後再來談懷孕的事,免得他震驚過度,食慾盡消。
她走出餐館,遙遙望見華疆臣高大的背影走在前面,她不疾不徐地跟蹤他。他走到街底,沒進便利商店,卻拐入便利商店對面的民宅。
她一怔,快步走過去。民宅並不是普通住家,門口有警衛攔下她。
「我和那位華先生一起來的。」她指向正好在轉角處消失的華疆臣。
警衛讓她通行。她追到轉角處,已不見華疆臣的蹤影,倒是看見修剪漂亮的花園,有幾位老人家在走動,兩位白衣護士陪著他們。
她四處張望,看見一處菜圃,有個佝僂老人坐在菜園邊發愣,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
老人神情茫然,似乎不在意她擅自闖入,羅妙靖禮貌地開口。「我是進來找人的,有一位華疆臣先生進來這裡,請問你有沒有看到他?」
老人露出喜色。「你找疆臣?你認識我兒子?」
又有一陣腳步聲,老人循聲望去,發皺的老臉霎時佈滿了笑。「疆臣,你來啦。」
羅妙靖回頭,華疆臣就站在幾公尺外,手上拿著幾本書,他的表情像偷錢被逮到的小男孩,拿不定主意要留下或轉身逃走。
老人兀自笑著。「這位小姐來找你呢,是你的女朋友嗎?」
他決定留下。他走近父親。「爸,你先回屋裡去披件外套。」常常認不得他的父親這回特別靈光,也許是冥冥中的指示,要他在此刻向她坦白。
那個字像閃電般撕裂羅妙靖的腦海。
她冷冷瞪著老人片刻,視線轉到華疆臣身上,她一言不發,掉頭就走。
華疆臣見過那種眼神。兩年前,她接到她姐姐電話那天就是那樣的眼神,他匆匆道:「爸,我先走了。」快步追上羅妙靖。
「妙妙!」他喊,她拔腿就跑,風一般地飆過花園,直衝大門,他在門外追上她,抓住她手臂。
「你說他死了。」她聲音異常冷靜,不回頭,不看他。
「他在我大二那年回來的。他對過去很愧疚,不想讓人知道他回來,所以我從來沒說。後來,他得了阿茲海默氏症,住進這邊的療養院,有時連我都不太認得。」
她發出毫無笑意的短促笑聲。「你還真是個孝子。」
「不然我要怎麼做?遺棄他?」
她尖銳道:「他害死我爸媽!他害我——」
「害你家破人亡,害你生病,害你不幸!是,他是對不起你,那你要我怎麼做?讓他自生自滅死在路邊,我這樣做你會高興嗎?」不,他好不容易努力到這地步,他絕不讓他們的關係就這樣打回冰點!
「我們回去談。」他蠻橫地拖她往停車處走,和她激烈的口氣不同,她毫無異議地跟著他,他不敢大意,緊抓著她上車。
羅妙靖一路失神,腦中不斷閃過老人的臉,她克制不住地顫抖,眼皮一落下就看見那個旅館房間,恐怖的苦澀藥味佔領她的嘴……她只好又睜眼。
沒事的……她喃喃自語。華疆臣不是他父親,她已經決定了,他和那件事無關,她要為了他堅強,和他理性地談這件事,只談這一次,以後不准他提,她辦得到的,她辦得到的……
第九章
回到家,華疆臣將羅妙靖放在沙發上,在她對面坐下。
她僵直身體坐著,小臉毫無血色,雙手緊緊握拳,指關節泛白。她機械性地開口。「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遇到那個人,反應過度了,對不起。」
他沒料到她會主動道歉,臉色和緩下來。「對不起,我也有錯,我是在等待適當的時機跟你說,將來我們要是結婚,你遲早得面對他,他是我的責任,我不會勉強你要奉養他,我只希望你接受他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