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我不能看見他。」
「不行,我得照顧他,至少他不會和我們一起住。」
「把他送走!」她尖聲道,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又緊抿住嘴。「我不要他在你身邊。他害死我爸媽,我不要看見他。」胃部一陣揪緊,她想吐。
華疆臣緊繃著臉。「我不求你原諒他,只要求一點體諒,他年紀這麼大了,當年回來時把所有積蓄都給我,要我轉交給你們姐妹,他是有心要補償——」
「錢還你!那些錢我從來都沒動用,你拿去,把他送走,用那些錢養他!」他的臉色凍住,她咬唇,不肯退讓。
兩人僵持片刻,華疆臣的寬肩垮下,他凝視她,像是看著一個無法理解的陌生人。
「這兩年,我替我們造了一個牢籠,我們一起關在裡面,我不在乎你想撕碎我或咬死我,只要你在我身邊,任何痛苦我都能忍受。我以為我能安慰你的心,導正我們混亂的感情……看來,我太高估自己了。」
他嗓音疲勞。「你說的沒錯,我父親害死你父母,害慘你和你姐姐,但我畢竟是我父親的兒子,不能不照顧他,你一點都不能接納他,看來,最終也無法化解我們的僵局……我很抱歉,這兩年勉強你這麼多,讓你受這麼多苦。」
他要分手?「不——」
她不要分手!這些談話已經超出她的極限,她的理智再也控制不住身體,她軟倒,趴在沙發上,吐了。
她幾乎整天未進食,什麼也吐不出來,她還是拚命地吐。
華疆臣扶住她,驚覺她的手像冰塊般冷。她的嘴唇發白,臉色像死人,她瘋狂乾嘔,纖細身子猛烈顫抖。他抱住她,怕她會破碎成片片。
她的反應和兩年前同樣歇斯底里,這件事帶給她的創傷究竟有多深?
他輕聲問:「妙妙,那天你父母帶你去旅館,他們對你做了什麼事?」
她劇烈震動,彷彿有人對著她的頭開槍,她驚悸地抗拒。「沒有……」
「妙妙,告訴我,他們到底做了什麼事?」
「都是華顯洋的錯,爸爸媽媽很愛我……」
他咬牙。「好,就算是我爸的錯,我還是要知道。」他實在不願在這情況下逼她,但他的直覺堅持這就是答案,一切的癥結。如果非要分離,至少讓他知道為何他被判死刑。
說出來,或者和他分手……她眼前發黑,強忍著嘔吐感,空洞地開口。
「爸爸媽媽說要帶我去外婆家,卻帶我去旅館。媽媽給我糖果,讓我看電視,我聽到爸爸媽媽在吵架,然後爸爸走過來,給我一杯水,要我喝……」
「你喝了?」
她顫抖著點頭。「只喝一口。我從小吃很多藥,很討厭藥,有藥的的味道會發現,一喝到藥的昧道,我就吐掉了。」
「然後呢?」
她開始眨眼,彷彿看見不願意看的東西,她揪緊他的手臂嗚咽,卻沒有淚。
「妙妙,聽我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那都過去了。」他抬起她下巴,令她渙散的視線聚焦於他,溫柔而堅定地道:「你不再是六歲的小孩,不會再輕易受傷害,但有些事如果不去面對,它永遠不會結束,所以把它說出來,別怕。」
她嘴唇發顫。「爸爸又叫我喝水,我說水裡有藥,我不要喝。媽媽忽然哭起來,爸爸生氣了,他抓住我的頭,叫媽媽把水餵給我喝,媽媽哭著把水倒進我嘴裡,可是大部分的水還是被我吐掉了……」
殘酷的描述讓他渾身血液宛如冰凍。她沒喝加料的水,最後還是住進加護病房,難道……
「爸爸打開一瓶藥,把藥丸塞到我嘴裡,我一直哭,把藥吐掉,爸爸把我壓在床上,他拿礦泉水灌我,把我嘴裡的藥都衝下去,然後他也哭了。他說他很愛我,可是我們已經沒有路可走,討債的人會把我們全家都殺死,我老是生病,活下來只會受罪,我和他們一起死掉比較好,希望我下輩子會出生在好人家,後來的事我不記得了……」
說完了,她眼眸一片死寂的空白,彷彿被抽空。
他心痛得無法反應。這才是真相,報紙上輕描淡寫的一段敘述,卻是這樣恐怖驚駭的遭遇,所以她再也無法喝水,因為那是至親手刃她的記憶。
他嘴唇乾澀,想安慰她,但說什麼都太渺小。
「你姐姐知道這件事嗎?」
她木然搖頭。「我在醫院醒過來的時候,姐姐一直哭,拚命拜託醫生救我,爸爸媽媽死了,姐姐很傷心、很害怕,如果她知道爸爸媽媽對我做那種事,她一定會更難過,所以我不說,這件事……我知道就好了。」
「你是為了保護她,怕她痛苦難受,所以隱瞞。你真勇敢。」他輕捧住她蒼白容顏,裡頭藏著小女孩傷痛的靈魂。「可是你的痛苦呢?誰來保護你?」
她茫然。「我沒關係的,姐姐比較重要!……!」
「重不重要不是這樣比較!」他惱怒地打斷她,讓她瑟縮一下,他自責,放柔了口氣。「你從來沒怨過你姐姐?」
「不是姐姐的錯,是我不對,我老是生病,爸爸媽媽也是不得已才那樣做,他們很愛我——」
「真的愛你,怎麼會對你做那種事?」他無法忍受她盲目的自責。
她又顫抖起來,堅持道:「他們很愛我。」
他張口想反駁,又忍住,不忍苛責。
一切豁然而解。她獨自背負秘密,將所有過錯推給他的父親,假裝慈愛的雙親不曾對她做過那些事,假裝她不是被拋棄的小孩,她躲在虛偽的堡壘裡,不願相信自己是被放棄的那一個,不想承認不被愛的事實。
所以她曾一再問他愛不愛她、為什麼會愛她。父母放棄了她,她渴望被愛,又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
心痛已不足以描述他的感受,他擁住她,額頭與她相抵。
「但願我能替你喝那杯水,吃那些藥。」
晶瑩的淚水出現在她眼底,淌落兩腮,她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