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月的暖春時節,日本國的遣唐使總算得到帝王的許可,核准了連同部分留學生及僧侶在內的使節團,合計二十三人,在官府的護送下,進入長安。沿途中,連接南北的漕渠已使人大開眼界;見識過漕河沿岸城市的繁榮,原以為長安大抵如同頗有規模的揚州城一般,待真正來到這上國都城,才發覺這矗立盛世的城市,遠比想像中要更具有生命力。
日本的平城京(奈良城)雖然以四分之一的比例仿照長安修築,但是無論是佔地規模,或者是建築物的精緻度,都遠比不上長安。
親眼見到這國際性的大城市,使得遣唐使的成員們紛紛驚歎不已。
在春明門下了船後,一進城,這群頭戴朝冠、身著日本使節服飾的使臣們立即引來許多長安城居民的注目。
儘管長安城不乏外國使臣往來,東北的渤海、新羅等國更有質子,甚至是王位繼承人在長安宿衛。然而,當人們聽說這是遠從瀛洲不遠千里渡海而來的日本國使節,光為那海路上的艱難啊,就忍不住要多瞧上幾眼。
為這注目,一路上,日本使臣們保持著適當的禮儀,謹慎而莊重地跟隨著長安的官員,在衛士的護送下,依照帝王的命令,騎上帝王敕使帶來的馬匹,先前往鴻臚寺典客署的鴻臚客館洗塵,待等帝王傳旨下來,再入宮面聖。一路上都有好奇的居民跟著他們、看著他們,對他們指指點點,品頭論足。但每個使臣都挺直了腰桿,展現出合宜的容止與儀態。
高壯的馬兒並不奔馳,只是緩緩地步行著,好讓使節團能供大街上城民瞻仰。
井上恭彥跟在正、副使後頭,盡量做到目不斜視,以維持作為一個國家使臣的體面。然而他的心卻熱燙燙地,分不清此刻澎湃的心情,是因為終於來到夢想中的長安,抑或是因為見到了許久不見的呂祝晶。
他沒想到會在剛入城時,在城門口就看見呂祝晶。若非他天天前來等候,又哪裡會這麼湊巧!想必是已等候了他很長一段時間了吧。
為這份信守承諾的心意,他深深地感到榮幸又欣喜。
去年七月到了揚州,原以為年底前能入長安,卻不料幾乎過了大半年,他們才被允許進入都城。
隨著長安一日日近在眼前,他總忍不住想,再見到呂祝晶時,他是否還會那樣一片赤誠地盼望著再見到他?會的。他是這麼地相信著。
千里迢迢來到這憧憬中的國家,他想念家人,卻不可能在短期內回國。這一趟留學之路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早已做好必須忍受孤獨、寂寞的準備。只是沒料到,會率先認識一名也叫作「晶」的朋友。
懷中揣有呂祝晶留下的玉笛,每當他思念起遠在平城京的家人時,新朋友的面孔便會浮現在腦海中,令他對未來增添一份盼望。
去年,當重陽過去時,冬日降臨,皚皚白雪中,大夥兒盼不來唐朝天子的敕書,他聽說這是因為儘管日本國已多次遣唐,但對於外來使臣,上級的官員與帝王仍存有戒心,有意令他們多加等候的緣故。因此一路上,他們雖然備受禮遇,但也受到官員們重重的監視與關注。
好不容易,漫長的冬天結束,他們終於獲准入京。時至三月,順著漕運北上,總算來到長安了。而祝晶…還是印象中的祝晶啊。
他們沒有在春明門逗留太久,行過簡單儀式後,便帶著準備送給帝王的國信,成列進城。
他不敢正眼多瞧祝晶一眼,怕失了使臣風度。但知道那孩子混在圍觀人群中,一路跟在附近。
他想叫祝晶先回家去,人這麼多,怕他被人推擠受了傷;但偏偏又什麼都不能做,只能暗自祈禱這一路上平安。
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個子小,很容易受傷的。
才這麼想著之際,突然,人群中有人低叫一聲:「恭彥。」井上恭彥有些慌忙地轉過頭去,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是祝晶。只見呂祝晶小臉紅紅地笑喊道:「花,看花!」原來一陣春風不知打哪吹來,吹落了附近枝頭瓣瓣雪色的杏花。
井上恭彥甫抬起頭,便沐浴在一片白色花雨中,芳潤的花瓣拂過他微啟的嘴唇,溫涼的感覺像是小姑娘淘氣的柔吻。
從都城官員,到附近所有圍觀著日本使節團的百姓,都不由得仰起臉孔,迎接那帶著春雨氣息的雪色花瓣。
熱鬧喧騰的大街,朱樓畫楝,彷彿全靜止了一般,籠罩在雪色風華中。
不知何處飛聲的琵琶曲,為這開元盛世,揭開序幕。
位於皇城南端朱雀門西側的鴻臚寺典客署,是朝廷用來接待外賓的場所。由於位於皇城之內,因此一般平民百姓是不能隨意進入的。
日本遣唐使一行人被安頓在典客署的客館當中,接受皇帝所派來的監使招待,時日已過六天了。
日本使者所帶來的國信——也就是朝貢品,包括日本國各地出產的上好刀器、玉石、絹帛、花錦……等,已經委由監使派人運送到內廷中,送給了大唐的明皇天子。
內廷有消息傳來,聽說唐明皇非常喜歡這一批禮物,除了交代鴻臚寺官員要留意使臣們生活上的基本所需外,還贈送了大量的絲綢與金玉等回禮,已經由大使們負責收下,準備在回國時帶回日本,獻給天皇。
至於其它並未擔任正式官職的留學生與僧人,則在鴻臚客館中,等待進一步的指示,興奮地交換彼此對長安這城市的第一印象。
此時,阿倍仲麻呂倚在客館的圍欄上,看著來來去去的僕役和官員。
「沒想到長安城居然這麼大,足足比平城京大上四倍呢。」
玄防也讚歎道:「長安也真的四面都有城牆呢。」
平城京只有南面有城牆,其它三面都只有城門而已,並不設牆。雖然早已聽聞長安的林林總總,但總不如眼見為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