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們真的脫離險境了?」他難以置信地問,想確認這顯而易見的事實。畢竟,他現在還好端端的活著,而且船艙裡十分平穩,一點兒也不像先前整艘船都快要翻覆那樣的天搖地動,顯然他們已經脫離了暴風圈的威脅。
「歡迎來到大唐,日本國的井上恭彥。」醫者笑著伸出乾淨的雙手。
「現在,我要幫你換藥。」
「藥、藥來了!」一聲聲急促的呼喊從甲板上傳至船艙裡。「燙啊,燙…」
男人趕在藥碗翻覆前,迅速接過熱騰騰的碗,擱在床邊的矮几上。「別老這麼莽撞啊,祝兒。」
「對不起嘛,我不知道會那麼燙。」呂祝晶扯出一抹抱歉的笑容,看著床上的少年。
船艙外突然傳來呼喚醫者的聲音,男人答應了聲,雙手利落地裹好少年頭上的布條後,便道:「祝兒,這小兄弟就交給你了。讓他把藥喝完,可以減輕他的頭痛,我去外頭看看其它傷者。」
雖然這艘船上也有隨船的船醫,但歷經暴風雨後,船上傷者不少,一時間是應付不來的。
呂祝晶點點頭。「沒問題。」
待醫者離開後,他坐在床沿,捧起那碗藥,開始徐徐吹涼。但一張嘴兒便像是靜不下來似的,又開始詢問起床上的傷員一大串問題。
「井上恭彥,你是打哪來的呀?你們怎麼會在海上遇難?你多大年紀了?你自己一個人嗎?怎麼不見你家人——」也許連口水都噴進藥碗裡了。
井上恭彥回看男孩,他眼神晶亮,像是隨光線流動光彩的璀璨寶石。
想起他的名字,祝晶……
他好奇詢問,打斷男孩的問題。「你名字,怎麼寫?」
「啊。」停下聒噪的問話,呂祝晶抬起頭看著少年略顯蒼白的臉。他左右張望,沒找到紙筆,當下擱下藥碗,捉起少年的手,在他掌心上寫字。
「呂,雙口呂。」一邊寫字,嘴上也沒停。「祝,示兄祝,祝禱之意。」
「晶呢?」少年專注地記住這些漢字。他學過,可以瞭解這些字的意義。
「晶,三日晶。」男孩寫道:「意思是……」
「光輝。日的精光。」少年接續道。「原來真是這個晶:…」
男孩詫異。「耶,你知道?」
少年點頭,微笑。「我知道。」因為他也認識一個叫做「晶」的女孩呀。
雖然想再細問,但猛然想起被晾在一旁的藥,呂祝晶低呼一聲。
「啊,你得喝藥了。」匆忙端起藥碗,湊到少年嘴邊。「來,張開嘴。」
井上恭彥下意識聽從了命令,下一刻就嘗到一口苦澀的藥汁。
苦吞良藥之際,他啾著男孩,覺得很納悶。
這男孩,是不是太隨性了點兒呀?一會兒連珠炮般問了一大串問題,一會兒又要他喝藥,他的思緒跳得好快呢。
又被灌入一口藥汁,井上恭彥看著男孩有些得意地道:「好極了,你可是我生平第一回親自照顧的傷員喔,你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他接過藥碗,一口飲盡。表情是苦澀的,唇角卻帶笑。「真的嗎?我很榮幸。」
男孩聞言,笑開,直率道:「好傢伙,我喜歡你。看來我們這朋友是當定了。」
少年正想回話,但自艙門口大步走來的人讓他趕緊擱下藥碗,爬下床行禮。
「籐原大人。」剛剛忘了問清楚,他是怎麼會躺在副使艙房裡的。
身穿使節官服的籐原馬養是一名氣度極佳、頗有威儀的壯年男子,他沒有降貴紆尊的攙扶起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彥,只是站在他面前,關切地詢問:「傷勢還好嗎?井上家的次子?」
「回稟大人,小人一切安好。」雖然頭側仍隱隱作痛,但已經不似先前那樣劇痛了,可能是那碗苦藥發揮了功效。
「那很好。先前在暴風雨中,你表現得很勇敢;等我們回國後,我會向天皇稟告你英勇的表現。不愧為我大和子民。」
「多謝大人,這是小人應該做的。」
「你可以在我的艙房裡好好休養。我們已經脫離險境,很快就會抵達長江口了。趕快好起來,天皇還等著你我竭誠效忠。」
「謹遵命。」一連串飛快的倭語,讓一旁的呂祝晶聽得困惑不已。他完全聽不懂他們的對話,只能蹙眉看著一直跪在地上的井上恭彥,納悶這個穿著體面的日本國官員怎麼那麼不體貼,竟讓受傷的人一直跪著。
正想出聲抱屈,但籐原馬養已經探視完傷者,並轉過頭看著呂祝晶。
還來不及反應,呂祝晶已經被籐原馬養提抱了起來。
他處變不驚地瞪視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日本國使臣。
「小公子,」籐原馬養對呂祝晶微微笑道:「非常感謝你。」
多虧這孩子在狂風暴雨中看見了他們的求救信號,大唐的海舶才能義氣相救,派遣幾位熟識水性的船員登上他們的甲板,一路引領他們航行出暴風的範圍,拯救了一整艘使船上的人;更在得知他們船上的藥品幾乎全受潮後,他們船上的醫者還帶著傷藥,登上使船前來救治傷員。
由於他說的是流利的華語,呂祝晶雖然聽懂了,卻只是點點頭,嗯啊嗯的,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才好,只好說出心裡想到的第一件事!
「嗯,那個,你可以放我下來嗎?」不習慣被陌生人這麼抱著耶,爹要知道了,會吃醋的。籐原馬養如其所願地放下他。呂祝晶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額頭碰地、遲遲不起的少年,轉頭又道:「嗯,那個,你可以叫他站起來嗎?他受了傷,一直跪在地上會不舒服。」
籐原馬養聞言,不禁哈哈大笑。「恭彥,我出去以後,你就自己起來吧。」說完,和藹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轉身走出艙房。
井上恭彥答應了聲,這才緩緩站直身體。
呂祝晶搖搖頭,喃喃道:「這麼喜歡被人跪喔,好大的架子。」
井上恭彥對眼裡有著不諒解的呂祝晶以華語解釋:「不是這樣的,呂祝晶。在我的國家裡,籐原大人家族的地位遠遠高於我家族的地位,他是貴族,我是平民。我本來就應該尊敬他。而大人也不應該對我特別降貴紆尊,那是不合禮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