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
「冬梅當年懷的是你的孩子!」
「我不信!」陸崗怒目相對,聲音卻顫抖了。
「你得信!我和冬梅從沒圓房。」周破雲也憤怒得顫抖了。「新婚之夜,冬梅告訴我,她愛的是你,她希望我們能假扮夫妻,等師父百年之後,再去尋你回來,然後,她就發現懷孕了。」
「胡說……」陸崗仍不願相信,憶及她成親的前一天,他暗夜闖入她的房間,強要了她,不可能這麼巧的……
周破雲又道:「我攻破虎背山,問了幾個賊人,他們說,你沒有押寨夫人,倒有一個兒子叫陸克舟,因為叛變,被你追殺逃亡。我知道你的個性,你一定以為他是我和冬梅的孩子,刻意養他長大,好讓我們『父子』廝殺。但我找不到你,而且事關冬梅名節,我也不能在江湖放消息,只求你心裡有怨恨,盡可來找我,不要找上你的親生孩兒。」
說這些有什麼用!陸崗目光呆滯,看著七竅流出黑血的裴遷。
「我……我的孩兒?」他駭然搖頭,大叫道:「不!不可能!他一點都不像我!長相、個性,完全不像!哪裡像我了?」
「大師兄,是你變了。」周破雲垂眼望看裴遷。「年輕的你,也是這般英俊魁梧。」他抬起頭,哀傷地道:「難道冬梅沒機會告訴你嗎?」
有的!陸崗一跤跌坐在地,冬梅是想告訴他的,但他不讓她說!
他恨她的移情別戀,劫走她後便綁住她,塞住她的嘴,一路奔馳到無人的荒山;她不堪折磨,破水流血,他解去她的綁縛,冷眼看她痛苦地哀嚎;生下孩子後,他拿劍斬斷臍帶,劍鋒一轉,就往孩子刺下……
冬梅撲了過來,就像這個撲向袖箭的傻孩子,他的劍刺進了她的身體,鮮血流出,她哀淒地抬起蒼白的臉蛋,張著嘴想說話,他以為她想叫周破雲救命,卻萬萬沒想到,她是想告訴他:這是他的親生孩兒!
她終究沒能說出,頭一垂,香消玉殯。
冬梅啊,他的摯愛,他們有孩兒啊!剛剛孩兒還喊了他一聲爹……
「跟我走吧。」溫柔的聲音在喚他。
「冬梅……」他癡迷地望看出現在身邊的冬梅。
—切都太遲了。
大紅狐急奔趕至,看到的就是少婦幽魂纏住陸崗,周破雲懷裡抱著七孔流血、了無氣息的裴遷。老天!他心口插著一支箭!
她渾身冰冷,所有的氣血都凝結了。裴遷死了!不!她還要帶他回玉姑祠挖竹筍,他怎麼可以死!不行,不行的!她不許!絕不允許!
「解藥給你,你也沾了毒。」陸崗從懷裡掏出一隻瓶子,拋給周破雲。
陸崗回望幽魂,繃了數十年的嚴峻冷酷臉孔鬆開了,緩和了。
手起手落,他往自己的天靈蓋拍下,頓時頭殼破裂,氣絕身亡。
「大師兄!」周破雲的呼喊已然來下及。
「爹!」裴遷目睹一切,震駭莫名,那是他的親爹啊!
但陸崗聽不到了,幽魂露出淒美的微笑,挽著迷惘的陸崗,雙雙沒入了極深極深的黑暗幽冥。
「爹,娘,我跟你們去。」裴遷想追上前,卻是無法走動。
「你跟我們走。」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黑衣一白衣的兩人。
「我不許!」熟悉的嬌膩聲音大聲阻止。
隨著聲音出現,腳下一隻紅狐狸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靈靈。
裴遷陷入了空前的紊亂。這是什麼情況?哪來的妖怪化成了靈靈?而且爹和娘才出現,就離他遠去;一低頭,周破雲抱著他的身體,他急忙叫道:「周大人,我在這裡啊。」
「他聽不到了。」黑白無常招呼著他。「裴遷,走了。」
「黑哥哥,白哥哥,該走的是你們!」胡靈靈趕鴨子似地亂揮手。
「狐大姐,別鬧了,我們要帶裴遷下地府。」黑無常笑道。
「我說不許就不許!」胡靈靈很不客氣,手一拉,先收住裴遷的魂魄,朝他道:「大個兒,你等等。」
「狐大姐,你不能逆天行道。」白無常變臉警告她。
「不管那麼多了,你們快滾!」她手指結印,立即轟走黑白無常。
一下子丟失兩條性命的墓地裡,周破雲只見一個紅衣姑娘自說自話,且飛奔過來,不由分說,好大的力氣奪走他抱著的克舟孩兒。
「我要救他。」胡靈靈堅決地道。
「他已經——」周破雲準備予以厚葬。
「你快吃解藥。」胡靈靈催促他。「我是五百年道行的狐仙,他的傷我會醫治,死不了的。」
「狐仙?」
「走啦,不跟你囉嗦了。」胡靈靈一手抱著裴遷的身體,一手收攏他的魂魄,跑了一步,又回頭道:「還有,讓你的女兒擇其所愛,只要窮書生人品好、肯疼她,以後有出息,不要強迫她嫁給不喜歡的人。」
果然是狐仙!竟知道他家秋兒的狀況。周破雲驚訝地看著紅衣姑娘閃電似地消失,也想到了他深愛卻無緣的冬梅。
究竟她埋骨何處呢?看來只有藏起她的陸崗知道了。
烏雲散去,孤星閃出晶亮的光芒,地上孤屍伴破墳,他長歎一聲,打開瓶子吃下解藥。
就在今夜,一切仇怨都結束了。
*** *** ***
「狐大姐,你快解開結界,我們要進去。」
小屋外,陰風慘慘,黑白無常來回飄蕩,不斷呼喊。
「你們怕不能交差,回頭我自個兒找閻王說明白。」胡靈靈嚷道。
「我們不怕無法交差,你該擔心的是自己的道行。」黑白無常道。
「道行修了就有,人死了卻難以復生。」胡靈靈咕噥著,目光凝定在平躺床上的裴遷,強抑下心頭的惶懼和酸楚,更不讓淚水阻擋她的視線,牙一咬,伸手握住直沒他心臟的袖箭尾簇。
使力一拔,一道黑血湧出,她立即以右掌按住傷口,嘴裡不停歇地念出連綿不斷的咒語。
裴遷站在旁邊,恍惚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也恍惚明白,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