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地水火風四大分解來襲,不敢生起任何意念,否則又怕遭受極度的痛楚;然而,地水火風沒有來,就連那團火也漸漸降了熱度,變成了溫溫熱熱的一團熱氣,停留在他的丹田之中。
他陡地一驚,這團熱氣的感覺太熱悉了,過去六年來,他在運功呼吸吐納之間,即能感覺她給他的生命之氣;他曾經想留下她得來不易的護體元神,陪他一輩子,但,他還是決定盡早滿足她的心願,這是他身為一個凡人所能為她做的。
可他不是還給靈靈了嗎?為什麼現在又回來了?
微弱的鼻息裡,吸入了若有似無的香氣:嘴裡,也嘗到他永遠忘不了的苦澀淚水;他本能地伸手擁抱她,想給她安慰的親吻,可他卻撲了個空,抬眼望去,雲霧迷茫,靈靈不見了?
靈靈!
他大叫一聲,人就醒了過來。
他躺在小屋床上,蓋著他六年前除夕買來的棉被,四壁蕭然,桌上擺著他的包袱和長劍,窗外光線灰暗,看不出早晚時間。
他掀被坐起,夢境栩栩如生,他一時仍陷在迷夢裡,茫然不解。
不對!他目光快速地掃過小屋一遍。他記得早在五年前,小屋就已經拆掉,另蓋農舍,養了幾百隻咕咕亂跑的雞,完全不復舊日的寧靜。
「這是結界,你所看到的都是幻像。」胡靈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靈靈……」裴遷驚喜地走向前,卻是摸不到她。
「你看到的,不是我,我早巳離開。」胡靈靈神態冷漠,嬌膩的嗓音也壓得低沉平板。「你若醒來,就是身體已經完全康復。別再做傻事,別再尋我,離開這裡,去過你的日子吧。」
說完,她轉身就走,即使是背影,也是風姿綽約,款款擺擺,火紅的長裙飄啊搖呀,一下子就隱沒在緊閉的門板裡。
「靈靈!」裴遷心頭一熱,立刻打開大門,衝了出去。
剎那間,梅樹青青,鳥啼蟬鳴,遠山含笑,陽光燦爛,他仍然待在熟悉的梅林裡。
再回頭,哪有小屋!整片梅林裡只有他,包袱和長劍則置於樹下。
他悵然若失,拾起了包袱和長劍,逡巡不前,再度放眼梅林深處,還是沒有小屋,也沒有靈靈。
梅葉層疊交錯,篩落的日光暖和了他的身體,他卻是備感孤寂。
這不就是他期待中的結果嗎?他還了護體元神,靈靈繼續修道去,而他原以為會死去,結束這一世的孤獨……
沒想到,他又活下來了。他該悲?還是喜呢?
青山隱隱,梅林寂寂,人生已經不一樣了,他背起長劍和包袱,走向一樣的迢迢流浪路。
*** *** ***
兩個獵戶燒起火堆,烤著打來的野味,火焰跳起,肉香四溢。
「這幾天老見這只紅狐狸跑來跑去,總算抓到它了。」
「可惜你用箭,壞了它的好毛皮。」
「沒辦法呀,誰叫它咬破繩網逃走。幸好我大睛的名號不是蓋的,眼睛忒大忒亮,手腳也快,箭一搭,就將它射死了。」
「大睛哥神乎奇技,小檜我佩服。回頭還得跟你學補毛皮的功夫。」
「紅狐狸難得一見,這毛皮可值錢了。」大睛切下一塊山豬肉,大口咬下。「我得補好它的破洞,不能看出破綻,不然價錢差多了。」
「死」狐狸躺在地上,一支長箭貫穿它豐腴的身體,左右兩邊傷口不斷地流出細細的鮮血,將泥土地浸成了一汪血泊。
老娘還沒死呢。大紅狐奄奄一息,想要翻身站起,四蹄卻被緊緊捆在一起,而且她只能「想」,全身根本沒有半分力氣。
這點小傷算什麼!死不了的。只是她在極度耗弱的情況下,不知能否在獵戶扒皮之前逃開,她甚至連法力都失去了。
啊哼,要不是突然少了三百年功力,她豈會輕易讓這兩個小鬼抓來!就算受了傷,自己也可以很快醫好,哪還在這邊作困獸之鬥啊。
大紅狐鬥志旺盛,但想歸想,力不從心,在她逐漸渙散的瞳眸裡,只能見到那團熊熊篝火,好似她放肆燃燒的真情……
山裡傳來聲聲長嘯,音透長空,震動著土地,撼搖著樹林。
「老虎?」大睛嚇得掉下山豬肉。
「熊?」小檜也臉色發青。
「靈靈!」隨著這聲呼喚,裴遷已然躍巨大紅狐身前,蹲下身,想要抱起她,卻讓那只穿身利箭給震駭得渾身劇顫。
大紅狐勉強抬了眼皮,很好,大個兒總是適時出現,這回,又來壞她的功德好事了吧。
大個兒,箭拔了。她以意念傳聲。
「會很痛的!」裴遷眼眶發紅,百般不忍。
不然你看我死掉好了。
真是典型的靈靈說話方式。裴遷強抑下驚痛,先為它解去綁縛。
「喂喂!你做什麼?這狐狸是我們的。」大睛和小檜看見是個活生生的人,也就不怕了,趕緊上前理論。
「滾開!」裴遷頭也不回,手臂後甩,直接震開兩人。
時間急迫,他戰戰兢兢地抱起大紅狐,以極輕的力道折斷箭頭和箭尾,先在傷口邊緣灑上傷藥,再咬緊牙關,迅速地拔出箭身。
鮮血立刻噴出,他以巾子紮起她的身體,兩條巾子不夠,一下子就染紅濕透,他又脫下外衫,將她密密實實裹住,緊緊抱在懷裡,以他的胸膛和手掌為她按壓止血。
「你怎能搶我們的狐狸!」大睛和小檜爬了起來,拍拍屁股,一個取了匕首,一個舉著斧頭,警告道:「你再不放下,別怪我們不客氣!」
刷!一道刺目白光閃出,裴遷右手長劍出鞘,左手緊抱讓鮮血染得更紅的大紅狐,連他身上也沾上了她的斑斑血跡,空氣中血腥味道濃重。
「誰敢過來,我就要誰的命!」他怒吼道。
「哇嗚!搶了人家的東西還那麼凶?」大睛趕緊連退三步。
「你功夫那麼好,自己去獵一隻狐狸啊。」小檜更是躲到了樹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