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梁知夏抬手,輕輕摸著自己臉上凹凸不平的傷痕;她會用頭髮把臉遮起來,是不想讓父親一看到她,就想起奪去媽媽生命的那場車禍。
女人微微一笑。
「因為你離家出走,你爸爸才覺得事情嚴重了,他真的很擔心呢。今天找我來也是。已經太久沒和你好好說話了,所以需要勇氣,不想要氣氛太尷尬,才請我來助陣的。」
梁知夏定定地望著她。
「你……是故意把爸爸瞞著我的事告訴我的?」故意讓自己多嘴,明知這是個不討好的行為。
「我是你爸爸求診那間醫院的門診護士。」女人的眼眸溫柔地彎著,笑容淡淡的。「他在等門診的時候看起來總是很寂寞,所以我才找他講話。要讓他開口,花了我很久的時間呢。」她眨了眨眼。
「咦?」只是這樣嗎?梁知夏一愣。「你不是……和我爸爸……」
女人頓住,隨即會意過來,臉一紅,掩嘴笑出聲音。
「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基於朋友的立場,所以擔心他。如果不把話說出來,你怎麼會明白呢?又沒有超能力。」她笑說,隨即微垂眸,溫溫地道:「你爸爸還愛著你媽媽,一直到現在都是。他的心裡,只有你媽媽和你而已。我認識他以來,他總是說著你們母女,從沒跟我提過別人的事。」
梁知夏凝視著她。
「你……」
「而我呢,最重要的也是我的孩子。會讓他不幸福的未來,我是不會考慮的。」女人柔聲對她說。
不知道為什麼,梁知夏覺得眼前的女人一定喜歡著父親。
「……謝謝你。」她真誠地說。
女性對她笑瞇了眼眸,道:
「我們好像待太久了,要趕快出去才行呢。」
她打開門,外面剛好有人要來上廁所,看到裡面走出兩個人,還呆傻了一下。回到座位上,點的菜也已經擺上桌了。
女人和上回一樣,吃飯時總是找話題聊天,維持氣氛。
直到用餐結束,送女人和小男孩上計程車離去,父親仍然不曾主動對她開口,只是在步行回家的路上,梁知夏感覺父親似乎又放慢腳步,走在她身旁。
她不大記得父親和她完全不說話的日子有多久,只是,當父親越來越寡言,她也漸漸地變得沉默了;然後等她發現的時候,她與父親之間就只用電話答錄機和手機留言溝通,已經不再交談了。
也許他們父女兩個想的都一樣,在不說話之後,更害怕被對方拒絕、被無視,所以,誰也沒辦法先開口。
回到家,洗完澡要進房前,梁知夏站在自己父親房門口,許久許久之後,隔著門板低聲說了句:
「爸,晚安。」
裡面靜悄悄的,不久,傳來「嗯」的一聲回應。
終於,屏住氣息的她,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她的黑暗世界,老師幫她刺穿一個小小的洞,現在那個洞,被她自己用雙手擴大了。
*** *** ***
梁知夏坐在教室裡,一直想著口袋裡被裝在盒中的羽毛。
放學時間,她又來到側門的大樹下。
她憶起那個女生之前說過什麼太早的,所以也許晚一點那個女生會來這裡。
於是她一直站在大樹下。放學的學生都走光了,學校的晚自習也打鍾上課了,她還是沒走。
忽然一陣強風襲來,樹葉被吹得沙沙作響,打在臉上的落葉只是讓她眨了一下眼,那個女生就突然出現在樹後。
女生彷彿生著什麼重病,臉色蒼白,雙頰凹陷,整個人變得比之前更加消瘦,看起來相當憔悴。
「你……」不過是幾天沒見而已,梁知夏訝異地望著她。
「幹嘛那種表情?」女生說道。雖然一張枯槁病容,但雙目還算清明。「你又來做什麼?來給我搶嗎?我已經沒有力氣了。」
「你……生病了?」梁知夏困惑地問。
「對啊。」女生抬起自己瘠瘦的手臂,望了望,好像事不關己般,輕描淡寫地道:「治不好的,已經快要死了。」
梁知夏錯愕地睜大眼。
「咦?為……為什麼不去醫院?」她不懂。
「去醫院也沒有用的。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死掉才來找你的。」女生將手放下,說道:「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其實,本來就……」她有點出神,喃喃自語著。
她是真的病得這麼重?梁知夏不敢相信道:
「你怎麼那麼確定會沒用?說不定……」
「我就是確定。」女生打斷她,大聲地說:「而且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你,我明天就要死了。」
「咦?」梁知夏極其震驚地看著她。
「在死之前,你可以把羽毛給我嗎?不,其實等我死了也可以,拜託你把這傢伙送離開這裡吧。」女生抬起手摸著樹幹,凝睇身旁的樹木,專注的視線停留在之前所說的上吊位置。
梁知夏望著她,就是一種感覺而已,她不覺開口問道:
「你認識那個人嗎?那個……自殺的人。」
女生轉回頭,看向她。跟著,喉嚨發出咯咯咯的聲音。
「我才不認識他呢。那個白癡,要死,不會去跳樓吃藥,跑來樹上上吊;明明那麼懦弱,卻選擇了這麼痛苦的死法。說到底,他究竟為什麼要死啊?我實在是不懂,把自己的生命浪費掉了,笨蛋一個。」
她講得一副無情的樣子,梁知夏注視著她,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受。
「你……喜歡那個人嗎?」
她問。望見女生停住動作,面無表情地看向她這裡。
「我……討厭他。」女生說,跟著疑惑道:「你問我這些事是想怎樣?你相信我的話嗎?那你要把羽毛給我了嗎?」
「……即使我可能根本不會相信,即使我會覺得你說謊,但你還是要告訴我。你是這麼想的吧?」因為,她自己就是這麼想的。那個時候,她就是用這種心情跟白恩露說明羽毛的事,就算會被認為在騙人也好,完全不被信任也好,都一定要講出來。不會有人比她更瞭解這種心情了,梁知夏放在身側的雙手,不自覺地握成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