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檢查過後,說了她明天就可以出院。等他們離開,父親和女性友人也順便去辦手續,她下床推著點滴架,趕忙走到對面病房。
白恩露閎著眼眸,以趴姿在病床上均勻地呼吸著。
終於親眼確定他平安,梁知夏一顆心總算放下。
她在他的病床邊坐下,看見他的背部貼滿紗布,是大面積的傷口,繃帶都還滲著血。
她並不是在作夢吧?
老師的背上有一雙翅膀。
彷彿在回應她似的,她望見白恩露慢慢地張開瞳眸。
和他對視,她完全不覺得討厭或害怕,甚至也不想問他為什麼擁有那雙不可思議的羽翼,就只是輕聲道:
「老師,」她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真的清醒了,僅是有一點自言自語的開口說道:「發生車禍的那天,我和媽媽吵架了,在馬路上,爭執了起來。其實,我連和媽媽吵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只是有一點印象,知道我的態度很不好,說了很過分的氣話,然後,那個喝醉酒開車的人就駕車撞了過來……我、我沒有被撞當時的記憶,恢復意識之後,只知道媽媽已經過世了。我有時候會想,說不定是我太生氣,所以真的推她去撞車的……」她說,流下了眼淚。
淚水讓她什麼都看不清了。梁知夏慢慢道:
「可是……在掉下樓的時候,我想起了一點點。媽媽她,好像推了我一下……所以,我活下來了。」她相當悲傷地低下頭,從眼睛裡湧出的淚水爬滿她的臉頰。「其實,學校頂樓的鎖都是我弄壞的……我站在頂樓,看著下面,想過很多次,也許死掉了就可以見到媽媽:但是,我又不能丟下爸爸……我總是一直想,好想再見媽媽一次,當面跟她說話,我有好多話來不及說,無論什麼方法我都願意去相信……」
她哽咽道:
「我明明知道媽媽是沒辦法復活的,但是,我……我只是……一直很想道歉……想要當面跟她說對不起……」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喂。」
躺在病床上的白恩露出聲喚了她,於是梁知夏抬起淚濕的眼眸。
他困難地移動手臂,摸著她低垂的頭,說道: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較好。」
她凝視著他,雖然眼淚還是流不停,卻勉強揚起嘴角,露出一個相當難看的笑容。
他看到以後,淺淺地笑了。
「什麼嘛,果然變可愛了……」
迷濛地說完這句話,他沉重的眼瞼再度合上,抬起的手臂也跟著虛軟掉下。
梁知夏接握住他的手,抵放在自己額前,用雙掌緊緊包覆住。
本來,在最後一根羽毛用掉之後,她打算在每年媽媽的忌日,都到墳前跟媽媽說那些她、心裡不停在想著的話,即使媽媽聽不見,她也要一直說。但是現在,媽媽聽見了。
她的黑暗世界,有了光。
她的不可能實現的願望,卻實現了。
一切都是因為和老師相遇的關係。傾身上前,她情不自禁地在他面頰上極輕地吻了一吻。
「老師,你好像天使。」
她細聲說。額頭一直輕抵在他臉旁,好久都沒有再動。
第九章
他的背上長著一雙翅膀。
這不是比喻或幻想,而是真正的事實。十五歲那年的某天早上,他起床以後發現自己背上多了一雙普通人類絕對不會有的翅膀。
如果是在虛幻的故事裡,那可能會很奇妙有趣,但在現實中,卻是一件無比可怕的事情。
他的翅膀既不能飛,也沒有絲毫神奇的能力,就只是像裝錯了地方,雖然美麗夢幻得宛如童話中的羽翼,卻讓他不僅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怪物。
自從學會把翅膀隱藏起來的那天開始,他就再也不曾讓它出現在背上過。
——白恩露一邊在校園裡張望著找人,一邊想著等一下要去找學校教官詢問,手機鈴聲卻忽然響了。
「喂……啊?什麼……喂?」通話那方傳來異常焦急的聲音,於是他轉身往被電話告知的地點快步跑去。
還沒接近,就聽到建築物後方隱約有說話聲音;他才繞到後面,就見四樓處,梁知夏伸長手趴在窗緣,外牆則站著一個小孩子。
他心一涼,真的是當場嚇了一大跳!
幾乎完全沒有考慮的,在那關鍵時刻,他竟是選擇朝他們的下方飛快直奔過去。
若他們這樣摔到地上,絕對會受傷吧,會傷得很嚴重,甚王危及生命。
絕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緊緊握住拳頭,他將全身力量集中在背後,專心一意,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肩胛骨就像是有生命似的,極不自然地跳動著。
他的心臟狂跳著,下一秒,樓上的兩人就雙雙墜下。
注視著落下的兩人,他腦海裡被僅有的一個念頭瞬間填滿!
一定要救他們!一定要想辦法救——
有東西從背上的裂痕長了出來,剎那間,難以忍受的疼痛襲上他,他毫不猶豫和遲疑,深吸一口氣,用盡所有力氣讓那東西撐破自己的皮膚和衣服,「唰」的一聲,一雙比手臂還長的純白翅膀,就在他的背上完全伸展開來!
這雙翅膀沒辦法飛。他很久以前就試過,所以知道——不能飛。
但是,就算明知不能飛,他也要試!
「可惡!」
給我——飛起來啊!
他咬緊牙關奮力躍起,在即將墜地的兩人下方探出雙手,同時揮動著背後的羽翼。
那只是眨眼間的事情而已。
他在跳起來後,無法避免受地心引力影響,身體往下落,但就在要觸地時,白色翅膀大大地揮了一下,讓他浮高了將近一層樓的高度,伸長雙臂,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墜樓的梁知夏和小男孩抱進懷中。
他滿頭大汗,大口喘著氣,連自己都不敢相信地望著懷裡的梁知夏。
「老師……」
她不敢置信地喚著他,他卻連自己都覺得像是在作夢。那變輕浮高的感覺只維持了極短的幾秒鐘,在消失的那一剎那,他只來得及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