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然後就抱著他們摔進下面的樹叢。
重力加速度,他痛得幾乎昏過去,意識在迷濛與清醒之間徘徊,耳邊響起鈴鐺的聲音,一聲連著一聲,將他帶回現實。他抬起眼眸,望見無數的羽毛在空中飛舞。
梁知夏好像激動地在說些什麼,但鈴聲太吵,他聽不真切,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相當不規則,身體亦無力動作。
他神智不清地看著梁知夏,在鈴鐺聲消失之後,她低下頭望著他,表情悲傷,喊了句:「老師」之後,就昏倒在他身上。
見她失去意識,他大口大口地吸氣,握緊拳頭,逼自己振作保持清明神智,然後發現懷裡的小男孩也是閉著眼睛的。
全身都痛得快要死了,但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總之大概是類似「火災現場」那種情形,產生強烈的意志力或腎上腺素之類的東西,讓他強撐起身體,拉起梁知夏背在背上,抱著小男孩,奮勇跑到學校斜對面的市立醫院。
才跨進急診室,把小男孩交給護理人員,他立刻正面倒地,還因為背部的傷口在地上留下一攤血跡。
那一晚的記憶,就只到這裡。
再次有知覺,是痛醒的。他覺得背部非常疼痛,甚至讓他全身無法克制地發顫;醫生告訴他,他背上有兩道相當嚴重的撕裂傷,還問他是怎麼造成的,他只說是墜樓時被樹枝割傷;醫生一臉懷疑,讓護士補了止痛針,於是他又昏沉地睡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半夢半醒間,他好像望見梁知夏坐在他面前。
於是,他看著她。
她低著臉,在他面前,像個小女孩般完全無防備地哭泣著,對他說了會這麼傷心的理由。
他一直以為,她是不會哭也不會笑的,不管發生什麼事,她都只會壓抑著自己。像這樣哭出來雖然不錯,但是……
「你……不要再哭了。笑……比較好。」迷迷糊糊的,他說。
於是,她滿臉淚痕地笑了。
「什麼嘛,果然變可愛了……」他這麼覺得,又昏迷過去。
他想過自己會長翅膀的原因無數次,始終覺得這雙不能像鳥一樣飛翔的羽翼,在他身上完全沒有用處;但是現在,他卻認為,或許就是因為要在那個時候、那一刻,救她和那個小朋友,自己才會長出這麼一雙翅膀。
只是這樣,他就覺得自己一直背著的這雙羽翼,值得了。
——一清醒就被迫面對現實,白恩露神情僵硬地趴在病床上。
才睜開眼,就看到梁知夏穿著制服坐在他床邊。她上半身伏在床沿,臉靠在交疊的雙手上,沉靜地睡著。
他先是一愣,隨即發現全身痛得受不了,忍不住呻吟——
「呃……」
因為聽到他的聲音,梁知夏緩緩掀開眼簾,然後坐直身來。
「……老師。」
他心臟怦怦跳著,只能應道:
「嗯。」忽然想到重要的事,他緊張地問:「你沒受傷吧?那個小朋友呢?」
她凝視著他半晌,讓他不大自在,然後才道:
「我們都沒事。我請護士小姐來。」拿起他床頭的呼喚鈕按下。
沒多久,護士小姐進來,對他道:
「白老師,你睡了快兩天了。」她專業地量著血壓和脈搏數。「聽說你是為了救從二樓跌下來的學生受傷的?你看你的學生很擔心你呢!即使出院了,每天上完課都在病房裡等你醒來。那個啊,因為我們院長和校長認識,所以幫你們壓下來了,不會上報。」記錄好數字後,她露出「血壓和心跳都沒問題」的笑容,之後就離開了。
護士一走,又只剩下他跟梁知夏獨處。白恩露忍不住覺得自己好像不應該選這個時候醒來。
梁知夏沒有開口講話,只是望著他。
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也不曉得該說什麼,結果見她從身旁的袋子裡緩慢拿出一顆蘋果,然後用刀子開始安靜地削著。
「水果是我爸爸送給你的。」削完一顆蘋果後,她啟唇,說:「謝謝老師。」
「不客氣……」白恩露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
他並不後悔自己當時救人的舉動,若是讓他選一千次一萬次,他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雖然由於被知道和看到了,而感覺到內心不安,但是不曉得為什麼,那種情緒並沒有非常強烈。
大概,是因為她的眼神吧。
從他張開雙眼後,梁知夏就一直注視著他;她的黑眸尋常的平靜,完全沒有另眼相看的意味,也未曾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善。白恩露原本還有些迴避的視線,因此慢慢地移到她身上。
終於四目相對之後,他看到她的神情明顯變溫和起來,那完全是他預想之外的表情。
「老師騙人。」她突然板起面孔開口,讓他嚇了跳。「……羽毛果然是老師的。」她說。
他愣住。
「呃……」雖然從剛才到現在想過各種不同情況,但就是沒料到一開始會先被這樣責怪。這要怎麼解釋起?他的額前泛出汗意,道:「那個羽毛……除了會發出聲音,是真的什麼事情也辦不到……而且,也是真的沒辦法說有就有。」那天晚上,他能夠那樣把翅膀張開來,對他來說,也是相當離奇的事,只能歸功於人在極度危急時無窮的潛力。
自從發現自己長了這雙羽翼之後,他只努力學過要怎麼把它收起來。
她望著他,像是在審視著什麼,然後道:
「老師說的……是真的嗎?」
他一愣,隨即點頭。
「嗯。雖然我沒辦法解釋在側門看到的黑影,但那應該是巧合。」學生也說那邊有怪談。他有些歎息地道:「你好像誤會了羽毛有什麼神奇能力的樣子,因為你……看起來狀況不是很好,我不想讓你對莫名的東西產生希望,最後又失望。」
他語重心長地說完,望見她還是一直注視著他。她的表情好像帶著一點疑惑,但又不是在懷疑他的說法。
「是嗎……」她低聲說,沒再問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