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悅地擰起眉,又見玉蘿體態風流地倚在主子身旁,柔荑無骨卻不敢放肆撫上他的胸膛,眼藏媚態,撒嬌賣傻地開口,「玉蘿來了,王爺不開心嗎?」
世於將長睫微掀,眼前一片漆黑,令他煩躁地再合上眼。「走開。」
「王爺?」玉蘿難以置信的瞠大眼。
她可是被眾王公大臣、騷人墨客捧在手心裡疼的花魁,還是他自個兒欽點入府數回的,原以為即將找到收容之所,豈料,他竟已厭倦她了?
「走開!」世於將不耐的低咆。
那嗆鼻的香粉味令他額際微微發疼,刺痛的心悸還在胸口蔓延,此時的他只需要酒,壓根不需要暖玉溫香!
玉蘿憤怒卻咬牙忍下,絕色芙靨上帶著一抹近乎譏諷的笑,她抬高尖細下巴,睥睨底下掩嘴偷笑的樂倌,順著蘇尹的指引落坐在屏榻旁的矮几上。
世於將倚在扶手上,單手托額,另一手則等著蘇尹把酒擱到他的手上。
「王爺,就要上菜了,何不……」
他懶懶橫眼過去,眼睫未掀,但怒意敞露。
蘇尹只得乖乖閉嘴,送上黃金打造的酒壺,裡頭盛滿皇上御賜的洋河大曲,香醇濃厚,入喉嗆辣,卻如茶回韻於舌末,三巡過後,不醉,難。
但主子現在卻幾乎是拿這八大名酒之一來當茶喝,不醉難入眠。
無奈地看著主子一口接一口狂飲,像是企圖要衝散什麼氣味似的,蘇尹很想阻止,但半年前阻止了一次,被打的傷到現下都還隱隱作確,他實在不太想再冒犯他,但若都不阻止,就怕早晚有天主子會死在酒缸裡。
唉……
猶豫了一下,見傅年動作俐落地指派婢女將菜餚布好,他索性抬眼求救。
可傅年僅是瞅他一眼,唇角似掀非掀,還他一記無能為力。
噢,來個人救救他吧。蘇尹在心中哀嚎著,不能替主子解憂,他這個隨侍好沒用啊!
「動作快。」傅年輕拍著手,示意所有端菜的婢女動作加快。
屏榻前數十道菜並非是所有人共享,而是給主子的,近一年來,征北王食慾極差,總是全桌撇下,王府的廚子一個換過一個,練得每個新上任的廚子非得要絞盡腦汁地思索新菜單,以博征北王的青睞。
然而至今,成效依舊不彰。
瞧菜色已布得差不多,傅年精爍的眼望向高傲的玉蘿。
玉蘿哼了聲,跪在屏榻前,挑著菜色,夾了爽口的麻辣細粉送到世於將嘴邊,軟聲哄著,「王爺,該用膳了。」
世於將不耐地微張口,嚼了口食不知味的菜餚。
傅年見狀,彈了彈指,兩列樂倌在琵琶琴瑟、笙管笛簫的和奏中,唱和著沁園春和念奴嬌。詞意雄壯,皆是一些壯士意氣,勸勉莫失意的情調,完全無關吟風弄月。
「酒發雄談,劍增奇氣,詩吐驚人語。風雲無便,未容黃鵠輕舉……」歌伶唱得壯志凌雲,唱得萬般委屈。
世於將低啞笑開,霎時,滿屋絲竹頓停,無人敢再發聲,數十雙眼直瞅著他不放,眸色戒慎恐懼。
他笑得張狂而淒迷,胸口劇烈震動著。
「王爺。」傅年向前一步。
世於將的笑聲漸歇。「這是你點的曲?」
「……是。」
「你是想要勸勉本王別失志,還是在笑本王落魄?」他笑得嗓音發啞。
「傅年不敢,傅年只是希冀王爺別因而失意。」他二話不說的跪下。
世於將唇角勾著邪氣的笑,笑聲未歇。「本王雙眼已瞎,你還想怎麼著?」
「傅年並不是希冀王爺再回邊城,只是希冀王爺……振作。」簡單兩個字,他卻說得好艱難。
並非他怕死,而是怕王爺會因而更頹靡,他打小在王府長大,與世家淵源極深,自然清楚世家發生的大小事件,就連王爺的事,他也從千里侯送回的書信中得知,卻得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慵懶斜倚在扶手上,世於將淡道:「換首曲子吧。」
「……是。」傅年起身,使了個眼色,樂倌立即再奏,換了首曲調輕揚的山坡羊,詞意無關壯志未酬,唱的是閨情。
「嫩綠芭蕉庭院,新繡鴛鴦羅扇……」
「下去!」
歌伶才唱上兩句,屏榻上便突然傳來世於將暴烈的喝聲,她給嚇得雙腿一軟,淚水噴出,伏在地上不得動彈。
這動作,差點撞上剛端酒要入內的奴婢。
那奴婢瞧了裡頭一圈,淡淡地揚起笑。「啊,這是怎麼著?有樂器有歌聲,怎麼卻不見有人跳支舞助興?」
話一出口,抽氣聲此起彼落。
世於將濃眉攬起,青筋狂肆地在額際如蛇信般跳顫著,唇緊緊地抿成一直線,然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教蘇尹不由得拍額低叫,讓傅年朝那奴婢投去欲先殺而後快的目光。
那奴婢一臉無辜地眨眨眼。「我說錯了嗎?不都是應該這樣的嗎?」
傅年聞言,心更是快要竄出胸口,又是比著又是指著嘴,不出聲的肢體動作非常明顯地要她閉嘴,但也不知道她是真看不懂還是在裝傻,只聽她又說——
「本來就是啊,這兒的花娘這麼美,若不跳支舞,這筵席也太冷清了吧。」她看向跪在屏榻底下的玉蘿,玉蘿則已嚇得芙靨如灰。
要她跳舞?不如叫她去死好了!王爺的眼又看不見,在他面前跳舞,不是存心要笑話他,等著被砍頭?
她抖得不小心撫上世於將的腰間,很倒楣地摸上那只玄色小瓶,嚇得水眸瞠圓,來不及抽回手,她的手已被緊緊扣住,痛得她淚流滿面。
「王……爺饒命……」幾個字,她顫不成語,說得好破碎。
「誰允你碰本王了?」將她拽近,世於將已不能視物的黑眸纏燒著怒焰,唇角勾起教人膽寒的冷笑。
廳堂上眾人噤若寒蟬,樂倌們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傅年更是捧著額無聲哀嚎,而蘇尹則選擇什麼都沒看見。
「玉蘿,不是……」好痛……
「哎,王爺真小氣,才碰一下就這麼狠。」突地,那清潤嗓音如落葉般落在平靜無波的水面,震起漣漪,嚇得樂倌們掩嘴,免得不慎尖叫出聲,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