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意思?」世於略不解地瞅著那瓶子。
拔都冷酷的瞪著世於將。「我家主子為了替你撿起你心愛女子的骨灰瓶而被你所殺,所以,我如法炮製,將我家主子的骨灰盛入裡頭,送到你手裡,好讓你可以懸在腰間思念。」
一盞初亮的光瞬間被徹底摧毀,世於將一時站不住腳地跪坐在泥濘之間。
「二弟!」
「你是該跪,也很該死!」拔都神色一凜,怒眸赤紅。「要不是你往璽殿下的心窩刺去,璽殿下不會死!」
世於將忽地一窒。「她……她不是墜崖而死?」
「墜崖又怎麼著,我不是完好如初?」他哼笑,拳頭緊握。「在落崖之前,我早就擒住了璽殿下,將她護得好好的,然而最終她還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世於將,這就是你對待心愛女子的作法?」
世於將面無表情,心痛欲死。
第11章(2)
「拔都,你是我們的三弟於剛,不要用這種口氣跟你二哥說話!」
「誰是你們的三弟?」他冷笑。「我可沒這福份。」
「這護身符可以證明你是我們的三弟,那日,你壓著我讓璽兒為我扎針時,我明明瞧見這護身符從你領口翻出。」世於略高揚著剛找到的護身符。
「……那又如何?」他垂眸,笑得冷郁。「他殺了我的主子,就因為聽信了旭兀朮的讒言,竟不問是非地對璽殿下刀劍相向!還虧璽殿下那晚寫信要我交到旭兀朮手中,就為了將他約出,哪怕是逆天之罪,她也決定親手殺了他以慰朝霧在天之靈,然而……」他目光狠絕。「你竟殺了她!你這個殺人兇手!」
拔都最後一聲怒喊恍若化為千萬銳箭,狠狠刺進世於將心坎,他痛得無法言語,熱淚摻著冰冷雨水滑落。
他早已不在乎璽兒是否背叛,只要她回到他身邊,他可以既往不咎,如今才知道她根本沒有背叛!而她卻死了,死在他的手中……
握緊拳頭,掌心是冰冷的瓶,裡頭盛的是她無溫的骨灰……
驀地,他左手朝世於略腰間探去,刷的一聲抽出長劍,回掌猛勁刺向心窩——
「你以為你的命可以抵璽殿下的命嗎?」快手抓住了刀身,拔都掌心被劃破,汨汨滴著血。
「我一劍還她一劍!」
「二弟,你瘋了!你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若敢忘了誓言,我會鞭你的屍再追下黃泉燒你的魂!」世於略惱火地搶過他的劍。
拔都銳眸冷冽地注視著世於將。「你想追去黃泉眼璽殿下道歉嗎?沒用的,璽殿下不會見你的,她死了近個把月可入過你的夢?她不想見你,請你不要打擾。」話落,轉身就走。
「於剛!」世於略瞪著他離去的身影,想拉回他,偏又掛心著心神已渙散的二弟。
世於將忽地歇斯底里的笑起來,那笑聲低啞淒愴,如夜梟泣血。
「於將?」
他笑聲不斷,由緩漸急,由沉漸揚,驀地嘔出一口血,高大瘦削的身形往後倒在軟冷泥地上。
「二弟!」世於略揪心地吼著,一把將他扯起,趕忙點住他週身大穴,心急地朝後頭暴胞,「來人!立即送王爺回營!快!」
世於將緊閉雙眼,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也看不見,思緒縹緲,百般回轉,回到那熾亮的林壑中——
邊城府衙裡,他看見了她。
她說:「王爺,不疼嗎?」依稀可聽見她倒吸口氣的聲音。
靜謐山林,古剎草堂之前,他倆立下八拜誓言。
她說:「從此以後,你我兄弟互稱,互不瞞互不欺,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哥,你可滿意了?」話裡有著淺淺的淘氣,那是撒嬌的氣味。
肅穆邊城,殺氣漫揚,他倆如魚歡騰,八拜誓言轉鴛鴦契。
她說:「你傻。」笑著,以愛暖柔了那雙他最愛的眼。
榆木川崖,他倆生死別離,永世難逢。
她說:「拔都……」
她最後喚的人,是拔都,最後待在她身邊的人,還是拔都,他到底在做什麼?
到底做了什麼!
瞳眸發燙,胸口微微顫動,一口氣梗著,他不嚥下也不吐出,存心想要噎死自己,直到滿滿的漲痛逼醒了他,教他掀眼面對無止境的黑暗,讓他徹底明白,那絕非是夢境,是他想逃卻再也脫離不了的惡夢。
暑熱的三伏,他冒著冷汗,指尖顫抖,心在胸口瘋狂躁栗,卻止不住那股逆血而上的寒意。
「王爺?」蘇尹近身喚。
「嗯?」他漫應著,嘗見口中的腥澀。
「玉蘿到了。」
「拿酒來。」
蘇尹猶豫了下。「可是,王爺,傅總管說……」
「酒!」
「……是。」蘇尹無奈退下。
征北王所居的後院偏廳以上等木材打造,牆面皆是斑斕精雕,地面則是精美繡毯,兩旁是從京城裡各大花樓細挑的樂倌,管弦合奏,天籟繚繞。
這偏廳幾乎成了征北王的寢廳,最深處是座屏榻,上鋪金銀雙線繡花的軟衾,好讓他可以舒服地在這兒耗上數天數夜不離。
這一年來,他幾乎夜宿偏廳,沒有喧鬧絲絃他便睡不著覺,沒有嗆辣烈酒他會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唯有在醉與夢之間,他才能夠獲得些許冷靜,心才能安然落在不侵不擾的平靜裡。
外傳,打從榆木川一敗,征北王就成了個廢物,所有軍務皆交到他患有痼疾的大哥千里侯手上。
而他,只是待在王府裡,沉迷聲色,詩酒唱和。
外頭都說,征北王,完了。
他一點都不在意。
因為他的心,已死。
身穿精美衣袍,繡飾威武,他一頭檀發如瀑傾落未束,唇角噙著自嘲的笑,俊美五官依舊出眾,然而頰卻削瘦了幾分,整個神態頹廢輕佻。
「王爺,玉蘿到了。」蘇尹取來酒,恭敬地覆在他耳旁說。
「嗯。」
蘇尹仔細看著他的神色,立刻明白主子今兒個不對勁,就知道要如何發派玉蘿該落坐何處。
回頭,他使了個眼色,可玉蘿卻不睬,抱著琵琶硬是坐上屏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