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康熙皇帝坐在飛金鎏彩的大殿中央、寶座之上。
「庶!」榮善起身,依然恭順的彎腰垂眉。他是個四十開外的中年男子,一身朝服之下有些微發福。
桑寧依然跪在那裡,並未起身。
「桑寧,朕讓你起來,你為何不起來?」康熙皇帝語調嚴肅。
「桑寧自知有罪,不敢起來。」她低垂杏眸,神色卻顯得堅定冷靜。
「哼,你自知有罪?!自知有罪你還明知故犯。」康熙皇帝威嚴的臉上顯出幾許怒容。
「微臣納蘭凌願與格格共同領罪。」一直靜肅一旁的納蘭凌,嘴唇緊抿,神情堅毅的跪在了桑寧的身邊。
他在這殿內已經足足待了二個多時辰,在這中間也曾被康熙皇帝怒斥過。有好幾次,皇帝都要喊來侍衛將他問罪。
可是他都堅持了下來,只為了一個信念,為了他所心愛的女子。
「榮善,你可知道朕深夜召見於你,是有何要事?」康熙皇帝銳利的眼神掃視過他們年輕無畏的臉龐,最後落在了榮善身上。
「臣不知。」榮善肅然恭身。從他身體微微的晃動中,顯露了他內心的忐忑。他看到了桑寧,必定不會不知。
「這是納蘭凌給朕上的奏章,他跳過六部九卿直接上呈到朕的面前。因為茲事體大,因為關係到你——當朝國舅,也關係到朕的兒子,太子!」
康熙皇帝將一本奏章扔向了榮善,以示他的怒火。
榮善緊蹙的眉宇間掠過驚恐,他慌忙跪下,雙手顫抖著捧著奏章,飛速的閱讀下去。
「這上面所述可是事實?你利用職務之便,串聯了當時查案的官員,竟然瞞天過海,扣下洶敏貝子一門慘案的重要罪證。你顛倒黑白,欺瞞君上!這樣的膽大妄為,藐視王法,藐視朕!」
「聖上,臣不敢……」榮善跪倒在地,用力叩頭。
「不敢?那麼便是納蘭凌污蔑了你?」康熙皇帝的斥責聲聲凌厲。
「臣、臣……」榮善劇烈的顫抖著。
桑寧也在顫抖,她的目光緊緊落在榮善驚慌失措的面容上,握緊了雙拳,屏住了呼吸。
「朕並沒有直接把這份奏章交與刑部,這是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看在太子的面子。你也看到跪在那裡的桑寧,她是洵敏貝子唯一的血脈,也是那場血案唯一的倖存者。當年朕信了你,現下才決定親自向你證實。如若你再不道出實情,朕絕不輕饒。」康熙皇帝威武的臉上顯出決絕的凌厲。
「聖上息怒,請容微臣問榮善大人幾句話。」納蘭凌突然抱拳面向康熙,雙眸裡射出精亮之光。
「問吧。」康熙皇帝冷冷說道。
桑寧的呼吸突然一緊,她瞥向納蘭凌,而他也正好望向她。
那只有一眼的相互凝視。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而他的眼裡閃爍著真實的關切。
沒有言語,一眼之間,他們便彼此心靈相通了。
納蘭凌帶著冷冽如冰的表情看向平日不可一世的榮善。
「敢問大人,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麼?」
榮善的身體微微一頓,顯得頗為驚訝,他並不曾望向納蘭凌,而是繼續面對著皇座上的帝王。
「對聖上的忠誠。」榮善立即回答。
「再請問大人,為官之道最重要的又是什麼?」
「對百姓的愛護。」
「我大清以何立朝?」納蘭凌抬頭望著皇座上的康熙,一臉正氣,一臉敬畏。
榮善顫抖著抬起眼,目光落在了那塊「正大光明」的巨大匾額上。
康熙凌厲的目光掃過跪在地上的眾人,大殿內的氣氛霎時更加凝重。
「聖上,臣當年的確有所欺瞞。」榮善在壓迫般的氣氛裡緩緩開口。「臣……有罪。」
隨著榮善的一句話,桑寧心裡有一大片塵封起來的悲慟整個爆發出來。
父母兄長的面容從她眼前掠過,當她終於可以為他們的死而啜泣出聲的剎那,她暈倒在地。
她想,她終於替他們報仇了……
桑寧閉上了眼眸。
*** *** ***
一切都結束了。
桑寧手裡捧著熱茶,坐在床榻上,一邊垂淚,一邊聽著佟妃娘娘將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的告訴她。
「你被送過來時真是嚇死我了,還好太醫診斷後說只是氣急攻心,一下子暈厥了過去。現在覺得好些了嗎?」佟妃娘娘雖不是皇后,但她是皇上最寵愛最信任的皇貴妃。
「娘娘……」桑寧全身乏力,想要起身卻又不能施力。
「該說的話我都已經對你說了,真是難為你了。聖上本來想把你送到老祖宗那裡,但又怕驚動太后,這才送來我這。我知道你此刻心情無法平靜,但是為了自個兒,也為了太后老祖宗,怎麼也要平息悲傷,調整好心情。」佟妃朝著身後的侍女點了點頭。
桑寧沉下眉眼,她的確還是感到一片混亂,心裡有許多的話語想要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原本是不合規矩的,但是聖上說了在這皇宮裡除了禮法,還應有人情。我知道你此刻最想見到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聖上,而是納蘭凌。我這就派人去請他過來,你們單獨說會話吧。」佟妃溫柔的笑了笑。
「可以嗎?」桑寧心裡的確很渴望見到他,卻又有些膽怯。
「傻孩子,當然可以。」佟妃握了下她的手。「聖上已經替你們指了婚,你們今生便已是夫妻,再無變數。所以讓你們相見,也不算什麼逾禮之事……看,他來了。」佟妃站了起來。
而桑寧也看到了他,然後接下來的時間裡,彷彿天地都在她眼前消失,只剩下他一個了。
她不知道佟妃與其他人是何時退下的,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坐到她身邊,並且緊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只是不停的流著眼淚,輕聲啜泣。成年以後,她就不曾這樣哭過。因為心裡的哀傷太過強烈,所以她無法哭出聲,也無法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