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桑寧自有分寸,也會小心行事。」桑寧回握住福晉的柔荑,嘴角掛著清淡的笑。「而且明兒個起,桑寧不會再出門了。」
「那是……查到了什麼?」福晉猝然顫抖了一下。
桑寧立即搖頭。「暫時沒有……我想還是先靜觀其變。總之,小心為上。」她思忖了一下後,決定隱瞞納蘭凌堅持要參與的事。
得知她不會再夜半去冒險,福晉的心顯然安定了不少。
桑寧又與福晉交談了一會,等福晉準備就寢,她才回到自己房裡。
入夜以後,除了多年來一直跟在福晉身邊的福嬤嬤留下來伺候二人,侍女們全都離開雅靜小築了。
福嬤嬤年事已高,又是她姨娘的奶娘,桑寧自當對福嬤嬤敬以長輩之禮,不敢讓福嬤嬤伺候她。
因此,入夜以後,她總是親自動手打點房間。
此刻,她親自點上燭燈,又準備好炭盆與暖爐,托著腮,坐在炭火盆前竟兀自發起呆來。
桑寧想到的人竟然是納蘭凌。
為了查清族人的真正死因,為了替他們報仇,她將京城裡大大小小的所有滿州貴族都認了個清楚明白,也將每個人的性格特徵記在心裡。
納蘭凌,學士府的長公子,天資聰穎,卻不喜歡通權治世的為臣之道,更不像一般滿州貴族喜好馬術射獵,倒是對於漢人的經史典籍、詩詞歌賦,還有古玩珍品情有獨鍾。他為人開朗諧趣、人又長得風流倜儻,對於玩樂之道都頗為精通,常流連風月場所,卻不是好色之徒。
如此他便博了個「京城第一閒人」的雅號,人稱「納蘭公子」。
她會留意到他,倒不是因為他的這些名號。在桑寧眼裡,他也只是個附庸風雅的紈褲子弟罷了。
納蘭凌的母親是皇太后的侄女,他就是皇太后的外侄孫。皇太后從小就對他寵愛有加,常召進宮裡。桑寧記得兒時曾經在慈寧宮裡見過納蘭凌,在一群因為入了宮而感到誠惶誠恐的貴族子弟裡,只有他無所畏懼的張大好奇的眼眸,東張西望。
然而對於他的印象,也僅僅停留在那一天,以及之後從慈寧宮的宮女太監那裡打探到關於他的一些傳言。
桑寧從不曾想過,她今生會有機會再見到那個有著靈活大眼的調皮男孩。更沒想到,他這個風流倜儻的納蘭公子,其實狡黠任性,為所欲為。
他當然是個大膽頑劣的人,只是她沒想到竟會張狂到如斯地步。
一想到他今天竟然不守男女之禮,對她拉拉扯扯,她忿然輕咬貝齒。
然而自己在他的荒唐行為下,還是亂了分寸,答應了他的無理要求。
日後,到底應該如何是好?
一想到那麼隱密之事竟不小心被他察覺,又被迫讓他參與這個復仇大計,她的內心就一片慌亂緊張。
她用十年的時間讓自己忘記膽怯與恐懼,訓練自己冷靜,卻好像一夕之間,在他那近乎賴皮的方式面前,完全的崩潰了……
這樣的自己真的可以替父母親族報仇嗎?
桑寧許久不曾感覺到寒冷的身體,再一次的發起顫來。
也許,她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堅強。
*** *** ***
納蘭凌所帶給桑寧的麻煩還沒有結束。
眼看著過了臘月二十三祭灶,除夕就要來臨了。
過年原本就是一年裡最重要、也最隆重、最盛大、也最喜慶的日子,在這紫禁城裡,自臘月初一起就開始準備過年了。
臘月二十四日封印以後,皇上不再臨朝,各府各衙各個管事之處也都開始放年假。可是各府未出嫁的格格們卻突然接到內務府頒下的皇太后口諭,命所有八旗貴族家的格格們於次日進宮覲見。
桑寧自然也接到了諭令,而且比起其他格格,皇太后老祖宗還特意告知她不必緊張,只是想同各家格格們說說體己話,要她務必到場。
「太后老祖宗以前都特別恩准你不必出席這些家宴,這次是怎麼了?」在她梳妝打扮的時候,惠郡王福晉走了進來。
「姨娘,我想是太后老祖宗在宮裡悶得慌,這一年她召我入宮的次數比平素多了許多。」桑寧格格選了過年朝賀時才會穿的大紅繡花氅衣,配上粉色襯衣和紅色牡丹繡花的花盆底鞋。
丫鬟替她梳好髮髻後,戴上青素鍛的旗頭。桑寧猶豫了一下,看著眼前擺放的髮飾,她平日很少佩帶珠寶或者花朵於旗頭上的。
「喜兒,幫格格臉上再加一點胭脂。福嬤嬤,我房裡不是放著一瓶西洋國使者帶來的西洋香水嗎?也拿來給格格搽上一些——還有我旗頭裝飾的紅寶石與玉簪子都拿來。」惠郡王福晉親自替桑寧戴上兩頭垂下的紅穗子,笑看著銅鏡裡這個比自己女兒還更親的外甥女。
「姨娘,不必這麼隆重。」桑寧冷冷的眼裡帶著些疑惑。
「過完年,你也十七了。」惠郡王福晉淡淡一笑。「你的大表姐和二表姐都是十五歲出嫁,姨娘可不能再耽誤你的婚期了。這次入宮便同老祖宗好好商量一下,選定個如意郎君。」
「姨娘,您知道我……不想嫁……」桑寧眼裡透著焦急,姨娘應該明白她有使命在身,有大仇未報,怎麼能考慮什麼終身大事?
「今兒個皇格格與各府格格們都會出席,你怎麼說也是太后的孫女,是親封的和碩格格,在儀容行頭上可不能落於人後。」姨娘接過福嬤嬤拿來的紅寶石與玉簪子替她插在旗頭上。「其他格格一定會打扮得花枝招展,你雖然天生麗質,卻也不能太過疏忽。」
桑寧看著銅鏡裡那個眉目含黛,唇紅齒白,臉色紅潤的自己,竟有剎那間的迷惘與驚異。
鏡子裡的美麗格格是誰?是她嗎?
心裡有些烏雲飄攏過來,今日的覲見,為何讓她隱約感到一些危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