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望見銅鏡裡隱隱約約映照出身著華麗後袍,幽魂似的身影。
結束吧。
讓一切統統都在這一瞬間終止、消失。
無論是愛過的、恨過的、笑過的、流淚過的……
三尺白綾似瀑布般,悠然上拋至空中,越梁而下。
她緩緩打了一個牢固的結,站在團凳上的那一雙嫩綠色緞面的繡花鞋,在忽閃忽逝的宮燈光暈照應下,黯淡得像即將枯萎的小草。
過去的一切記憶忽然在她眼前飛逝而過,自童年、少女、愛上他、失去他、得回他……最後,償還他。
她的心情很平靜,幽幽的目光溫柔極了。
雅魚終於領悟到了,原來人的一生會遇上什麼,失去什麼,愛誰,不愛誰……都是命。
命運,決定了一切。
可是她不想再撐下去了。
聽話了一輩子,乖巧了一輩子,認命了一輩子,已經足夠。
下輩子她要投生在一個貧困卻平凡快樂的人家,她不要習琴,不要懦弱,不要認命,也不要再愛上誰。
她要當個鄉村野丫頭,整日光著腳丫蹦蹦跳跳,開心地種田、養雞、栽菜,長大了嫁給一個老實敦厚傻氣的小伙子,安安生生地夫妻吵嘴、生養孩子,好好過日子——
驀然間,麒麟英俊的臉龐躍入她腦海,她心中一陣刺痛,隨即重重甩了甩頭,揮去那個再也不屬於她的俊美容顏。
雅魚深深吸了一口氣,決意面帶微笑,走向生命的盡頭。
腳一踢,板凳傾倒的瞬間,揪緊的白綾將她的氣息絞斷,劇痛漸漸加重力量,她痛苦的意識拼著想撐著等待解脫,卻發現解脫彷彿在永無止境的那一頭,怎麼盼也盼不到……
就像她的愛情。
在此同時,在皇宮另一側,正微笑地捧起酒杯欲一口餘盡的麒麟,左胸口猛然劃過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就像有柄烤得赤紅火燙的匕首插進了他的心臟,盡柄而沒。
麒麟臉色瞬間變了,想也不想地、恐懼地低吼了聲:「雅魚?!」
他豁然起身,在眾人驚愕的詫異目光中,狂亂地往外衝——
當麒麟火速趕到時,正見小朝哭喊著七手八腳想將雅魚救下來。
「皇后娘娘……嗚嗚嗚,你不能走,不可以這樣拋下小朝啊……不管是上天入地,就讓小朝跟著你去吧……」剎那間,他心神俱裂,魂飛魄散。
「雅魚!」他痛吼著,瘋了般地撲上前去,迅速扯斷纏繞在她粉頸上的白綾環,她軟綿綿的身體落入他寬大的懷抱裡,微吐的舌尖已咬出了斑斑血漬。「雅魚,不!不要,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雅魚——」
她緊閉著雙眼,臉色僵白,身子動也不動。
「不準死!我不准你死!聽到沒有!」麒麟緊緊抱著她毫無知覺的身子,怒吼著、咆哮著,灼熱的淚水卻失控地洶湧衝入了眼底。「該死!該死!該死!」
真正該死的人是他才對,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溫婉而珍貴美好的她?
這肯定是一場戲……不,他是在做惡夢,只要夢醒了,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他還是麒麟皇,她則是他的東宮,並且各自安然。
不對!
其實他還在御花園,只是喝醉了酒,腦子裡莫名出現了她投環自盡的不祥幻影,其實這一切統統都是去他的幻覺!
可明明是幻覺,為何他的手卻在顫抖?
「皇后娘娘……嗚嗚嗚……你不要死,不能死啊!」跪在一旁哭泣的小朝,突然起身衝了出去。「奴婢去找諸葛神醫來,他一定還在城裡,他一定能把你救回來的……」
麒麟置若罔聞,他的心、他的眼、他的神魂,完完全全被懷裡已無氣息的雅魚給驚呆、嚇壞了。
雙手的顫抖開始劇烈蔓延到全身,在這一瞬間,他終於體悟到自己就要失去她了。
「不應該變成這樣……不該是這樣的……」他喃喃自語,緊緊將她擁在懷裡,尖銳的痛楚像針一樣刺進他的心裡,痛得他幾乎抽搐了起來。
「我只是不想再面對你充滿信任的目光,不想決心再度被你融化,再為了你失去我一直堅持的恨意……我只是……不想承認我還愛著你!」
他懷裡的人兒一動也不動,完全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已然遠離了所有的愛恨嗔癡與牽掛。
「不要死……」權傾天下的麒麟皇在這一瞬間變成了個悲痛而無助的孩子,臉龐埋在她頸項間,再也抑不住淒傷絕望的哀哀痛哭了起來。「雅魚……我愛你,我一直深愛著你,從來都沒有改變過……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證明……」
他徹底地崩潰了。
「你不是最心疼我的嗎?你怎麼捨得放開我的手?雅魚,你回來,請你回到我身邊,不要死,求求你……」
突地,哀痛欲絕的麒麟感覺到,有一滴濕間濡濕了他的耳廓……
他猛然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慘白的小臉上,晶瑩剔透的淚水自緊閉的眼裡緩緩沁出。
「雅、雅魚?」他屏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狂喜低喚。
*** *** ***
半年後,驪山別宮
「追不到!追不到!哈哈哈……」
一串銀鈴般清脆可愛的笑聲,在美得像霧般的桃花林裡迴盪著。
穿著淡綠色衫子的雅魚跑得嬌喘吁吁,紅撲撲的小臉比朵朵桃花還美,她大笑著,和終於一把撲倒她的白色大狗滾成一團。
「大汪,不要舔我啦!哎喲喂呀,人家滿臉都是你的口水了……」她笑得前俯後仰,拚命閃躲大狗熱情的猛舔。
「大汪,」一個低沉含笑的嗓音響起,「不准騷擾我的小魚兒,我老婆只有我才能騷擾。」
本來玩瘋了的大狗聞聲興奮地汪汪叫,朝聲音來處衝去,圍著那高大尊貴的英俊男子轉著圈圈。
男子卻無視於大狗的熱情討好,目光鎖定在心愛女子的臉上,一把將她抱在懷裡,笑意好不溫柔。
「你呀,真是不乖,病才剛好就跑來跑去的,不把我的心臟嚇出來不甘心嗎?」他輕點她的俏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