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君山不願懷疑身邊的人,在這個家中的每一個人他幾乎都認識,有的甚至從小看他長大,主僕情分之深一如親人。
而方便行事的謀害者更是近身的那幾人,他們大半已在杭家待了大半輩子,而且深受器重,叫他怎麼也無法相信他們有逆心。
他不想讓自己變成事事猜忌的人,整日疑神疑鬼,認為誰最有嫌疑,可父親身上的毒卻明確地告訴他,這裡頭真的有鬼。
「你描述的和我所想的差不多,只是血絲蟲本身無毒,必須不斷喂毒養大牠的胃口,等牠累積一定的毒素才會產生劇毒。」所以說牠是毒,也不是毒。
「如果停止喂毒呢?」杭君山沉下臉。
頓了頓,秀眉似陷入思考中而微微擰起。「我師父說過,長期食毒的血絲蟲若不再喂毒,牠們便會因食不到毒而咬破宿主腸子,破肚而出。」
這番話是師父在教師妹時說過的,所幸她記憶力不錯才能記起,畢竟她對寄生蟲比較有研究。
「什麼,這麼可怕?!」他瞠大眼,驚得臉色發白。
「不過,師父他老人家也說過有法子止住蟲子騷動,即使不喂毒也能保命。」她記得的只有這些。
「什麼方法?」爹的病情不能拖,越快醫治越好。
「不知道。」
「嗄?」他托腮的手滑了一下,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我的好娘子,可否勞煩妳再說一遍,我好像失聰了,聽得不真切。」
他娘子是何許人也,邪手醫仙吶!更是外傳無雙老人的嫡傳弟子,怎麼可能回他一句「不知道」,一定是他聽錯了。
杭君山拉了拉軟耳,再摳一摳耳垢,神色清明地望著他眼中無所不能、無所不知的冰艷仙子,冼耳恭聽柔膩如絲的天語。
「師父只說有方法能壓制血絲蟲毒,但沒告知究竟是何物。」或者他說了,但她沒放在心上。
畢竟毒非她擅長之物,她能解,卻不一定專精。
大大的笑臉先是凝結,繼而僵硬,而後震驚,最後是愕然的垮下。「妳不曉得是什麼方法啊……」
連她都不知道,那他爹還有希望嗎?
「合我們兩人的能力,能暫時控制令尊的情況,你現在該做的是先找出誰想加害於他。」否則他們做得再多也徒勞無功,這次好了,下次呢?
他臉色微斂,露出些許落寞。「能接觸爹親飲食的人,多半是親近的熟人,妳要我從誰先查?」
不論懷疑哪一個人,他的痛心都不會減少一分,只會讓自己變成多疑的主子。
「婦人之仁。」仁厚不見得是件好事,慈悲等於縱容,他是在給加害人一個機會,偏偏,這就是他的性子。
僵了一下,他抬起沉鬱的眼,說得好不哀怨,「都是我所認識的人,我怎能不心軟。」平常就算是陌生人,他都不願當別人是壞人了,更何況是家人。
廚房的李嬸曉得他愛燒鵝腿,每回總會挑最肥最嫩的鵝腿留給他,送茶水的李大叔擅長做童玩,小時候常幫他做木馬、波浪鼓,豐富他的童年,張管事跟了爹二十幾年……
唉,一向看成親人的底下人,他們是忠心為主,毫無貳心,他怎麼地無法想像誰能心狠如狼,利爪一伸撲咬主人啊!
「先查探是否為仇,府內誰這陣子出手較往常闊綽,或是有誰急需銀兩救急,被收買的人通常行跡較為鬼祟,怕東窗事發,只要用心觀察,不難發覺。」但是尋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雖不常與外人來往,蘇寫意究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武林中人,有些事心知肚明,用不著說得太白,人為重利富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何況是奪人命。
不過,除非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想要活生生折磨仇家至死方肯痛快,否則一般滿腹仇恨的復仇者不會處心積慮小心佈局,讓人以為杭當家是死於病榻,而非中毒。
一名不懂武功的殷實商人能招惹上誰呢?若是涉及商場利益,對方只需一刀便可了結他的性命,何需經年累月的算計,平白多冒可能被察覺的風險?
外縣人或許不知,但身為平陽縣百姓,有誰不曉得杭家出神醫,慈心聖手杭君山便是杭家二少爺,一點點下毒的小伎倆豈能瞞得過他雙眼。
她不說,是想看杭君山能忍到什麼時候,愚昧地縱放有心為歹者,終將付出慘痛的代價。
對他,就像她之前端毒給董玉華一樣,不重擊,永遠走不出自己給的牢。
「我們杭家是生意人,哪來仇家?頂多和幾間鋪子鬧得不愉快罷了。」小小摩擦是有,但不致釀成仇恨。
行醫四處的杭君山不忘查看各地分行的營運和收支,雖說他主業是名大夫,可大哥不在了,他總要分點神關心,以後一家的擔子還是得由他來扛。
不能說知之甚詳,起碼各處商行發生的大小事情,他都多多少少知道一些,並非坐井觀夭的井底之蛙,對自家的產業一無所知。
「這是你的問題,如果你不想令尊的病情加重,最好趕快找出幕後主使。」
「妳不幫我?」他一訝。他向來最心慈良善的娘子不幫他?
「我憑什麼幫你?這是你杭家的家務事,當初我只說幫你醫人。」
他一聽,連忙諂媚地擁住纖薄玉肩。「妳是我的娘子嘛!又不是外人,妳不幫我還有誰能幫我。」
哼,這傻子越來越不傻了,知道跟她撒嬌,知道她吃軟不吃硬。
「我看起來像衙門差役還是神捕嗎?」沒關係,她現在也知道怎麼跟他打太極了。
這府裡的人她一個也不識,平時的言行舉止和為人如何同樣一概不知,就算她肯也無從幫起。
「娘子……」杭君山還想說服她。
「不必多言,既然你都能無關緊要,不肯費心,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將來出事的可不是我家人。」他這息事寧人的個性也該知變通了,幫了這次就還會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