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駭然屏息。
也就是說,與她共度四個月的男人並非葉聖恩,而是葉朝陽,他只是借用了兄長的身份欺騙她。
若是真的,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吧?
不只最後的承諾是謊言,從頭到尾,她面對的都是一個戴著假面的男人,是虛偽不實的存在——
可能嗎?
她揚起眸,癡癡地,用目光雕琢眼前這個男人,細細地打量他眉眼,打量他表情每一分最細微的牽動。
這男人,不是跟她在教堂許下白頭之約的那一個。
這男人,不曾在海裡受過傷,不曾冒著風雨幫她救回一盆盆蘭花,不曾與她手牽著手,在珊瑚礁群裡嬉戲。
他不曾將她擁抱在懷裡,不曾溫柔地親吻她的唇,愛撫她每一吋肌膚。
他,不是她以為的那個「他」……
她忽地笑了,笑得沙啞,笑得嘲諷,笑聲如一片片碎裂的玻璃,在心頭割出一道道血口。
她忍住強烈的疼痛,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攬下他肩頸,用自己的唇,確認他的唇溫,梭巡每一條紋路。
他嚇了一跳,卻沒有抗拒,任由她吮吻,神智迷離。
然後,她像是吻夠了,鬆開他,雪白的容顏,漾開謎樣的淺笑。「好,我答應你留下來。」
他的心,震撼地狂跳。「你真的願意?」
「嗯。」她點頭,含笑的眼神,異樣地顯現某種魔性的魅力。「我要看看你這個漫天大謊,到底還能說到什麼時候?」
第六章
「哥,她在訂婚宴的時候出現了,對吧?」
線路那端,跳來滿是諧謔的聲音粒子,不帶一絲同情,甚至有種惡作劇過後,等著看熱鬧的意味。
葉聖恩驀地彈跳起身。「朝陽!你人在哪裡?你腿傷還沒痊癒,為什麼要不聲不響地離開?」
「怎麼?你怕我尋死嗎?」葉朝陽冷笑。「我真感動啊!哥,果然還是只有你最關心我。」
這是諷刺嗎?
葉聖恩無奈地蹙眉。「你到底想怎樣?還玩不夠嗎?我都照你的意思做了。」
「還不夠,哥,還不夠。」葉朝陽語氣陰沈。「她還不夠恨你,我嘗到的痛苦,你連一半都還沒嘗到,這樣怎麼能算是跟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呢?」
說罷,他撂出一串朗笑,似乎笑得很盡興,笑到幾乎岔氣,但葉聖恩卻聽出來,這爽朗惡質的笑聲其實隱隱藏著自我毀滅的怨憤。
不錯,他的弟弟是恨著他,但顯然更恨自己。
他閉了閉眸,右手使勁扣緊話筒,彷彿想藉此將力量傳遞給不知身在何方的弟弟。
「好,就算我可以幫你收拾所有的爛攤子,但你把你愛的女人也丟給我,真的無所謂嗎?」
葉朝陽一窒。「誰說我——愛她了?」
「就算你不愛她,可是她愛你。」
「她愛的不是我,是我假扮的你!」葉朝陽嘶聲吼,掩不住激動。
他果然是在乎的。
葉聖恩微微牽唇。「跟她約會的人是你,逗她開心、惹她傷心的人都是你,難道你可以眼睜睜地看她繼續把你當成我,跟我結婚嗎?」
「為什麼不行?」葉朝陽譏誚地反駁。「當初我接近她,本來就是純粹要利用她而已。她是爸媽希望你娶的對象,我只不過是想好好捉弄她,再將她痛快地甩掉,我要破壞你的形象,要她恨你——」
「可是你卻愛上她了,不是嗎?否則也不會在她因你入院後,那麼自責,甚至開車撞傷自己,連腿都差點斷了——你是在乎她的,朝陽,你承認吧!」
字字句句,逼問的是一個男人的真心。
葉朝陽的回應卻是一陣意味深長的沉默。
葉聖恩可以感覺到,電話那端的弟弟正掙扎著,與自我搏鬥,人要戰勝自己並不容易,更何況棲息在他內心深處的野獸已被黑暗的飼料餵養了多年,狂暴而殘忍。
「不管我們對彼此是什麼樣的感情,等她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她只會討厭我,恨我欺騙她——恨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我最清楚了。」
冰冽的字句在葉聖恩胸口凝霜,他覺得冷,全身寒毛豎立。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他們兄弟倆,難道只能一輩子相互折磨?
「我給你兩個月的時間跟她完婚,如果你辜負了她,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到時候我會做出什麼事,連我自己都不敢保證——」葉朝陽似笑非笑地威脅,接著果斷地切線,再次關閉溝通之門。
葉聖恩無力地掛回話筒。
也許,這就是他應得的懲罰吧!從小到大,他總是那麼漫不經心,只想著以最快的速度前進,從不在意自己行色匆匆的經過會碰撞多少人,令多少人受傷。
其實你是無情的,哥,你那種半調子的慈悲就是最大的無情。
他是……無情的?
葉聖恩苦澀地抿唇。其實他不懂,為何明明想慈悲地待人,卻會變成一種殘忍?他不懂他是真心想愛護這個孿生弟弟,卻反而招致無限怨尤。
他只知道,他傷害了弟弟,為了贖罪,他又不得不去傷害另一個女人,而她將因此恨透他……
「Shit!」他驀地嘶聲狂吼,驚怒的聲浪震動了辦公室內的空氣,也震撼了偶然經過門外的人。
「老闆怎麼了?」
「不知道啊!他一向脾氣最好了,怎麼會這樣?」
他的兩名直屬秘書驚駭地互問,在門外徘徊,彼此推擠,誰也不敢敲門,做那個惹火暴龍的笨蛋。
但兩人的動靜卻都已讓門內的葉聖恩聽得清清楚楚了,強抑滔天怒火,掛上冷靜的面具。
「進來!」
老闆有令,屬下哪敢不從,只好摸摸鼻子進去了。
「報告副總,這是董事長送來的資料,他希望你看過後,給他一些意見。」其中一名秘書遞上一疊文件。「還有,就是關於這幾天的行程——」
葉聖恩漠然聽著,偶爾下達幾個明快的指示。「……對了,最近只要是晚上的應酬,都盡量幫我取消。」
「取消?」兩個秘書面面相覷,半晌,其中一個恍然大悟,笑道:「對啊,副總剛訂婚,當然要多撥點時間陪陪謝小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