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店裡的東西我看我還是少喝為妙!誰知道有沒有偷偷下毒?」這話,說得很重。
不明所以的阿春嚇了一跳,疑心究竟是怎樣的陳年往事讓這個平素熱心和善的歐巴桑對一個年輕女孩如此張牙舞爪。
她微微蹙眉,望向朱挽香,後者卻像是置若罔聞,逕自收拾好桌面,盈然退回吧檯後。
「喲,這次怎麼不頂嘴了?心虛了嗎?」阿西嬸還不肯休戰。
阿春悄悄歎息。「我看我們還是走吧!我老公晚上會提早回來,我得趕快去買菜。」
「對喔!」經她提醒,阿西嬸這才恍然想起自己也還有家庭主婦的責任得扛,一把挽起菜籃,臨走前,還不懷好意地故作沉吟。「不過這丫頭也真可憐,我們走了以後,這店就空空蕩蕩的——我看這裡不會一整天,只有我們兩個客人吧?」語落,奚落的目光朝朱挽香瞥去。
她嫣然一笑。「這個就不勞鎮長太太費心了,要是沒客人,我還能早點打烊休息,也不錯啊!」
「你就不怕這店倒嗎?」
「不會倒的。」
「是喔,也對。」阿西嬸冷誚地撇嘴。「我怎麼忘了?你才從那個死去的未婚夫那裡騙來一大筆遺產,開一間小咖啡店來玩玩,算得了什麼?」
「未婚夫?」阿春嗅著了八卦的味道,眼睛一亮。
「你不知道,這丫頭啊,在台北釣了一個男人……」
閒言閒語,隨著兩個嚼舌根的婦人的離去,在風中流散,分解成毫無意義的斷字殘句。
至少,對朱挽香來說,那些毫無意義。
她早習慣成為醜聞的女主角,演繹愛恨情仇給一幫無聊人看,小鎮生活是呆板無趣的,就讓她為這鎮裡注入一點新鮮活力,又何妨?
她該看開。
用過晚餐,朱挽香倚在門邊,聽向晚的浪聲,除了那永不停翻湧的海潮,她的世界是寂靜的,沒有誰經過。
阿西嬸說的沒錯,這間店確實沒什麼人來,開著似乎沒什麼意思。
但她捨不得關,她不在乎賠錢或賺錢,只想多賣一杯咖啡,多一個喝她咖啡的人,她與這世界就多一份聯繫。
人活在這世間,是不能全然孤單的——
夜逐漸深了,朱挽香拉下每一扇窗的百葉簾,正當她以為這天就要如此安靜地落幕時,門簷的風鈴忽地清脆搖響。
是誰來了?
她訝異,料想不到這麼晚了還有訪客,轉頭望向門口,映入眼底的竟是一張可怕的臉孔。
天哪!是鬼
她驚駭地凜息,但仔細一瞧,那其實不是鬼,而是活生生的人,只是落了難,全身濕透,沾滿了沙屑及海草,左小腿血肉模糊,似乎傷得不輕。
「小姐,拜託你幫個忙……」即便一身狼狽,男人的語氣仍盡力持住彬彬有禮的態度。
她不可思議地瞪他。
「我的腿……卡到海裡的暗礁……」男人面色蒼白,氣喘吁吁地解釋。
無須他解釋,她也看得出他大概是不諳海裡的地形,受了傷,然後在瀕臨溺水的危機中,百般掙扎地游上岸。
「你還好吧?」看他的樣子,明明就已經剩最後一口氣了,只是強撐著不肯暈去。
「很不好。」男人搖頭,扶著腿,一拐一拐地走進來。「麻煩你幫我叫……救護車……好嗎?」
「好是好……」她喃喃應。不過他可以不要這麼嚇死人地客氣嗎?他是溺水的傷患耶,正常人的反應該是歇斯底里地求救,而不是如此冷靜地打商量。
「謝……謝。」落下這句,他彷彿覺得自己能安心了,這才放鬆地暈去。
朱挽香愕然瞪視橫陳在地板的軀體,就連躺在地上,他也還是規規矩矩的,雙手垂在身側。
這男人——她簡直敗給他了!
她大搖其頭。此刻的她,尚未意識到這個來自遠方的陌生男子,即將在自己的人生裡掀起另一波驚濤駭浪——
*** *** ***
男人醒來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床上。
一張柔軟舒適的床,床畔的五斗櫃點著一盞香精燈,而他腿上的傷,已經結結實實地固定上夾板,包紮得乾淨俐落。
看得出來,負責幫他處理傷口的人很有經驗。
但這裡……應該不是醫院吧?他迷濛地想。他記得自己因傷差點溺水後,千辛萬苦地游上岸,縱目所及,儘是一片黑暗,只有某個方向,亮著燈光。
於是,他努力向那唯一的光亮走去,暈蒙的光圈裡,鑲著一個女人,一個神態似乎很冷漠的女人。
那女人,就是——
她!
乍見眼前多了一張清秀容顏,男人倏地驚愕地倒抽口氣,下一秒,又連忙端正表情,不許自己透出一絲無禮。
「你這人變臉簡直比翻書還快。」女人淡淡評論,小麥色的肌膚在燈下透出陽光般的色澤,臉上的表情卻一點也不溫暖。
「是你救了我嗎?」他啞聲問。
「沒錯,我就是你的恩人,感謝我吧!」說話的語氣也一點都不討喜。
但他仍很有風度地道謝。「謝謝你替我包紮傷口。」
「不客氣。」她冷淡地回應。
「這裡是你家嗎?」
「算是吧,我住在這裡,一樓是咖啡館。」她說,明眸直視他,雙手環抱胸前。
他很清楚這是一種防衛性的姿態。「我留在這邊,是不是打擾你了?」
她揚眉。「你要走了嗎?」
當然不是。「你也知道,我的腿受傷了,不方便開車。」
「我可以幫你叫計程車。」
有必要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嗎?他歎息。「既然這樣,你剛才幫我叫救護車,送我去醫院不是更好?」
「我——」她一窒,彷彿一時無法自圓其說,蜜頰隱隱透著霞色。「因為這鎮上只有一間小醫院,前天發生一場嚴重的連環車禍,病房都住滿了,沒有空床。」
「所以你擔心我去那邊得不到妥善的照料?」
「我幹麼要為你擔心?」她瞠瞪他。「我是想,你這種小傷也不一定要麻煩醫生,我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