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護士嗎?」
「以前是。」
他微微一笑,修正對她的評價,她或許並非冷漠,只是不擅與人相處。
「請問小姐貴姓?」他禮貌地問。
她卻很不禮貌地回答。「你有必要知道嗎?」
「這個嘛……」他苦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想請教一下芳名也不為過吧?」
「我姓朱,朱挽香。」
婉香?還是晚香?
不論哪一個,都是極美的名字。他悄悄讚歎。
「那你呢?」
「我?」
「就算你把我這裡當民宿,也要讓我看看你的證件吧?我可不希望自己收留一個通緝犯。」
「證件?」他下意識地想翻找皮夾,一低頭,才驚覺自己全身竟被剝得只剩一條內褲。「你……是你幫我……」
「沒錯,是我幫你脫掉衣服的。」彷彿看透他的難堪,朱挽香惡作劇似地眨眨眼。「你不用害羞,我以前在醫院裡看過很多裸體,不會生吃你的。」
男人深呼吸,試著保持鎮定,但想起自己不久前還猶如一隻無助的羔羊,任一個女人剝光,俊頰仍難以抑制地發熱。
他要再次修訂對這女人的評價,她果然很難纏。
「我剛剛檢查過你的衣服了,沒看到皮夾。」
「我放在車子裡了,沒帶在身上。」
「我猜也是。」她撇撇嘴。「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的?」
他沒立刻回答,眉葦收攏,好似認為她問了個很值得探討的問題。
不會吧?朱挽香翻白眼。「喂,不要告訴我你失憶了!」無緣無故救了一個失憶男,她是招誰惹誰了?
他愣了愣,忽爾溫文地揚唇。「你放心,我沒失憶——我是葉聖恩。」
「葉聖恩?」
「神聖的聖,恩典的恩。」
「神聖的恩典?」她細細咀嚼。「你爸媽當初一定很高興能生下你。」
他無語,半晌,又是一個微笑,這回是若有所思的。「是啊,他們的確是。」
「要我通知你家人你在這兒嗎?」
「不用了!」他匆忙地拒絕。
太匆忙了。她深思地望他。這男人身上有股不同於尋常的書卷氣質,他不是屬於鄉野的,也非都會市井,而是更頂層的上流社會。
大概是那種有錢有閒的世家子弟吧?為了逃避某些人事物,才躲到這樣偏僻的小鎮來。
「你不會是想自殺吧?」她試著問問看。
「當然不是!」他震驚地反駁。
「那你沒事跳進海裡做什麼?」
「我只是想下水放鬆一下,沒想到海流那麼難掌控……」
「你沒在海裡游過泳嗎?」她猜想這種養尊處優的富家公子,八成只游過符合比賽標準的泳池。
「你猜對了。」他聰明地看透她心裡正調侃他。「我想我是有點高估自己的能耐。」
她心弦一動,欣賞他能如此坦率地自嘲。
「你小心點,別小看海了,也許表面風平浪靜的,可底下藏著什麼,你永遠也不知道。」
「聽起來很像我最近剛認識的某個女人。」他似笑非笑地勾唇。「謝謝,我會謹記你的勸告。」
她被嘲弄了嗎?
朱挽香瞇起眼,嘗試從葉聖恩表情看出一絲端倪,看到的卻是百分百的斯文儒雅。
這男人,不一樣。
跟她在小鎮裡認識的男人不一樣,也跟她在城市裡遇到的男人不一樣。
她打量他,從他俊朗的眉眼,看到端方的唇——他並不特別帥,算得上好看,但也僅此而已。
若不是那雙狹邃的眼閃爍著某種知性的光芒,她不會認為這男人有任何魅力,但偏偏,他擁有那樣的眼睛,那樣看不透又讓人很好奇的靈魂之窗。
他溫潤地笑著,明知道她在評估自己,卻不避不閃,也不阻止她,自在地由她瞧個仔細。
反倒是她臉頰尷尬地熱了,撇過頭。「你肚子餓嗎?想吃點什麼?」
「原來你這邊有提供餐點?」他狀似驚訝地問。
她現在可以確定,他是真的在嘲弄自己了。
她暗惱地咬唇。「只要你記得付錢就好了。」
「那就謝謝你了。」
她點點頭,前去廚房準備,他很想趁這時候四處走走看看,可惜左腿上了夾板,行動不便,只能在房裡無聊地等著。
半小時後,她端了一晚色香味俱全的烏龍面進來,見他坐在床上發呆,秀眉一揚。「要看書嗎?等會兒我拿一些書給你。」
「有雜誌嗎?」他問。
「什麼雜誌?商業週刊還是八卦雜誌?」她輕哼。「抱歉,我這邊沒有那種東西,我不看報紙,也不看電視。」
不看報紙或電視?那她怎麼接收資訊?葉聖恩一愣,無法想像不接觸任何媒體的生活。
「這世上沒用的垃圾資訊太多了,少接收一些不是壞事。」她冷冽地勾唇,彷彿看透他的疑問。「不過看看書倒不錯,我有一些不錯的小說,就不知道你有沒有耐心看下去了。」
葉聖恩愕然,看著她在床上架起小餐幾,擱上麵碗。
他真搞不懂這女人究竟是溫柔或冷漠,她能細心地替他包紮傷口,卻又不願大方地收留他。
她體貼地提供小說給他打發時間,說話的口氣卻那麼辛辣,教人無從感激起。
「吃吧。」她將餐具遞給他,自己也坐上一張單人沙發,捧起碗吃麵。
她居然會陪他一起吃麵!
葉聖恩再度感到驚奇。他原以為她會希望離自己愈遠愈好,甚至當他不存在,但她不僅留下來了,還喋喋不休。
「你為什麼選擇我們這個鎮?」
「嗄?」他一愣。
「你是為了逃避吧?」犀利的話鋒一下殺進他心坎。「台灣那麼多鄉下地方,你為什麼來這裡?」
他瞠眼,好片刻,嘴角拉開一絲苦笑。「朱小姐,你問話都這麼直接嗎?」
「這裡不是你們有錢人那種社交場合,不用來那套虛偽的禮貌吧?」她漫不在乎地吃麵,偶爾發出的呼嚕聲響,震動了他。
說實在的,他想不起自己認識的哪個女人吃麵時會發出聲音,但她的餐桌禮儀又說不上粗魯,只是一種放鬆的隨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