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他嘴裡的橄欖,釀著意想不到的滋味。
「好,就走這步!」她下定決心,推出己方的「主教」試探他的反應。
不錯,很聰明。
他讚許地點頭,正欲反擊時,戶外忽然傳來一聲砰然巨響,跟著是玻璃的碎裂聲。
「發生什麼事了?」她猛然跳起身。
「可能是招牌還是什麼東西被吹落了吧?」他猜測。
「我聽到玻璃破掉的聲音。」她心念一動,匆匆往他住的客房奔去,拉起窗簾,往外一瞧,立時驚駭地尖叫。
「怎麼了?」他聽見她慌張的叫喊,拄著枴杖跳過來。
「溫室的玻璃被砸破了——我的蘭花!」她臉色蒼白,也不管戶外風雨交加,隨手抓了把雨傘就要出門。
「你瘋了?」他急忙勸阻她。「外面風雨這麼大,很危險!」
「可是蘭花——」
「只是被砸破一小塊玻璃,頂多吹點風,不會有事的。」
「不行!蘭花很脆弱的,禁不起一點風雨的!」她絕望地喊,愈想愈慌。「我一定要過去看看!」
「朱挽香!」他勸不了她,只能眼睜睜看她推開後門,毅然闖進風雨裡。
還沒來得及開傘,傘骨便被狂風折彎了,她懊惱地將傘丟到一邊。
飛沙走石,一路往她身上砸,她用雙臂護住自己頭臉,奮力前進,忽地,一陣暴風襲來,溫室的玻璃又碎了一片,落在她腳邊,差點劃傷她。
這女人瘋了,真的瘋了!
葉聖恩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就算她現在去溫室裡看那幾盆寶貝蘭花又怎樣?風雨這麼大,她能把它們一一抱回屋內嗎?難不成她要傻傻地在裡頭守護一夜?
思及此,他悚然大驚,顧不得自己行走不便,也跟著冒雨前進,他一拐一拐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走進溫室。
她果然守在一盆蝴蝶蘭前,用自己的身體替嬌弱的花朵擋去從玻璃破口漏進的陣風。
「朱挽香!」他懊惱地喚。
她回過頭,臉蛋水痕交錯,與他同樣狼狽不堪。「你怎麼也來了?」
「我來帶你回去,你不能一直待在這裡!」
她倉皇地搖頭。「我不能丟下它在這裡!」
瞧她說話的口氣,彷彿那盆蘭花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他擰眉。「如果風雨吹一個晚上,你就打算在這兒待一個晚上嗎?」
「我只知道,如果我不能平安把它帶回屋裡,就一定要在這裡守著它。」她很堅決。
堅決得令他火大,不禁低吼。「朱挽香,你是笨蛋!花比人重要嗎?為了一盆花感冒受寒,值得嗎?」
「總之我要留在這裡!」她倔強地表明決心。「你快回去,別管我。」
教他怎能不管?「跟我走!」他鉗住她臂膀,強悍地想拖走她。
「你走開啦!」她使勁抗拒,尖銳地嗆聲。「你憑什麼管我?就算我在這裡淋整夜的雨,又關你什麼事?」
「我看不下去,你跟我回去!」
「我不要!你要是看不下去的話,你走好了,離我遠一點,不要管我!」
「你——」他繃緊下頷,射向她的眸光清銳如刃。「你意思是要趕我走嗎?」
「對,你走!滾出我的房子!」
他狠狠瞪她,眼裡一下起火,一下又黯滅,變換著萬千情緒,終於,他撇過頭,語氣冷冽如冰。
「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了,我馬上離開。」
他轉身,也不拿枴杖了,扶著受傷的左腿,踉蹌地踱回屋裡,進房收拾行李,一面收拾,一面感到胸臆裡熊熊燒著漫天怒火。
他很生氣。
這情緒對他而言,很陌生,太強烈,太具毀滅性,太無法控制,不像他該有的……
收拾行李的動作忽地凝住了,手臂在空中定格。
他是怎麼了?如此怒氣衝天,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葉聖恩茫然坐倒床沿,玻璃窗被拉開了,探進朱挽香雪白的臉蛋。
「你真的要走?」
他怔望她。「你是來留我的嗎?」
「我……怎麼可能留你?」她否認。「我是怕你的腿還沒好,不方便開車,萬一到時發生什麼事,還要怪到我身上。」
她說話的口氣總是那麼尖利,但在風雨呼號中,聽來竟顯出幾分奇異的柔弱。
葉聖恩頓時明白。
她的確是來挽留他的,雖然她嘴硬地不肯承認,但若不是想留他,又何必冒著危險過來開他的窗。
瞧她站在窗外,全身顫抖著,像一朵隨時會在風中凋零的小花,他真怕她因此受傷。
「我想到辦法了。」他忽地柔聲揚嗓。
「什麼?」她一愣。
他微微一笑。「你等著,我會把你跟蘭花都帶回來!」
*** *** ***
其實很簡單。
他只是找來一個夠大的紙箱,將蘭花裝進去,用強力膠帶一層又一層地封箱,然後交給她,一路小心翼翼地捧進屋。
在紙箱的保護下,強風驟雨一時還傷不了蘭花,進了屋,就安全了。
「唉,我真笨。」
朱挽香將從溫室救回來的蝴蝶蘭,抱回二樓臥房,輕輕地擱上五斗櫃,櫃面還擺著一個天使娃娃瓷瓶,以及一方相框。
「這麼簡單的方法,我居然沒想到,一定是那時候太慌了。」她對相片上的男人笑,他也回以溫暖的笑容。
「現在已經沒事了。」只是憶起方纔的驚慌失措,她仍不免心有餘悸。
她走進浴室,洗了個熱水澡,放鬆緊繃的神經,在水瀑沖刷的聲響中,她彷彿聽見了從前的對話——
「為什麼非要蝴蝶蘭不可?你不知道這種花很嬌貴嗎?不好養。」
「就因為它不好養,我才想種。如果連它都能活得朝氣蓬勃,我一定也能活下去,對嗎?」
但他死了。
經過三年,這株蝴蝶蘭依然以那麼嬌柔又那麼驕傲的姿態活著,他卻已與她不在同一個世界。
她是不是種著一個謊言?
朱挽香扭緊水龍頭,踏出淋浴間,怔怔地望著鏡中的自己。
或許不是花在人在,或許花的生死跟人一點關係也沒有,各自的生命,只能各自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