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底白字的Chanel、燙金的Gucci、粉紅色的MiuMiu、鮮橘的Hermes、淺藍的Tiffany……應有盡有。
陌生男子看看她,又看看一地的繽紛。
「需要幫忙嗎?」他的嗓音很低沈,聽不出什麼情緒。
「不、不用了。我常這樣笨手笨腳的。」她努力擠出笑容。「你不是還要趕飛機嗎?趕快去吧,不必管我,真的。」
讓一個剛被搶的苦主幫忙,她也未免太可悲了。只不過是跌倒、只不過是打翻東西而已,對何敏華來說是家常便飯,哪需要幫忙了。
對方點點頭。「保重。」
說完他就走了。這次是真的,沒有回頭。繞過轉角,修長的背影消失。
「起來吧,妳也有飛機要趕。」她自言自語。
沒時間坐在這裡自憐了;前晚已經把配額用完,今天她要啟程回家,還要獨自把塞得滿滿的兩大行李箱帶回去。裡面全是人家托買的東西,從維他命到電毯,從洗髮精到音響,應有盡有。還有一大袋全是價昂的皮包、首飾等精品,她還得戒慎恐懼地手提上機,一路小心保護,因為隨便丟了一件,她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哈,笨手笨腳的保鑣。何敏華自嘲地笑笑,手按住熱辣辣發痛的膝蓋,心思又繞回剛剛那個人身上。
希望他的運氣自此轉好,順利回家。
*** *** ***
那個女孩子很奇怪。
羅品豐回到台灣都一個多禮拜了,還常常在不經意間,突然想起在舊金山最後一天發生的事。
他很確定那人就是之前神情呆滯的貌似吸毒女。為了她,也為了一個說不上來的念頭,羅品豐重新回到那附近,準備拍照,沒想到就遇上旅途中唯一一次的意外。
皮夾掉了不打緊,證件也都可以重辦,但很倒霉的是,背袋裡有一台相機摔壞了。雖然只是年代久遠、手動對焦的備用底片機FM2,並不是他慣用的工作機,但是已經用了多年,就這樣摔壞,實在挺捨不得的。
一定是因為有點遷怒的關係,所以才會老是不小心想起她。要不然,旅途中遇過那麼多人,包括俏麗的空姐,在酒吧喝一杯時過來聊天的金髮美女,甜美的女服務生,健談爽朗的觀光客……應有盡有,何必老是想起一個長得不怎麼樣、四肢也不甚協調的陌生女人?
好笑的是,收到的電話、名片、小紙條全都塞在皮夾裡,在舊金山的暗巷被搶走了。就算想發展什麼後續,也無從發展起,一切隨風而逝。
嗯,絕對是遷怒。
後來在整理的時候,那幾張在舊金山暗巷裡拍的照片,被羅品豐淘汰掉了。倒不是完全砍除,而是另開一個檔案夾存進去。畢竟連他的年輕助理都看出來,那些照片跟其它的格格不入。
再怎麼說,這一趟出差,是被某大機車廠的設計組所延請,要拍一系列可以作為設計新車型靈感的照片;不管是建物,是人文景觀,是自然風光……只要是有現代感甚至未來感,帶點異國風情的,均可。
但暗巷、防火梯、女人……就算藝術家之眼再厲害,都看不出來這跟流線迅捷的霸氣重型機車有什麼關係。
「其實,拍得很有故事感。」助理皺著眉,盯著屏幕說:「應該說這個女人很有故事感,好像歷盡滄桑,有很多往事可以講的感覺——」
「也沒那麼神,只是個很普通的女生而已,講話也不大靈光。」羅品豐站在旁邊,手持一杯冒著白煙的香濃咖啡,漫不經心地說。
不只普通,還肢體不協調,講話也結結巴巴,就算要她講講自己的故事,可能也會講得七零八落,一點都不吸引人。
所以說,照片真的會騙人。
「羅老師,你還上去跟她攀談?」不料,小助理吃了一驚。
「這很奇怪嗎?」羅品豐看了助手一眼。
「很奇怪。」助理用力點頭。「你從來不喜歡拍人物,也從來不跟拍攝對像聊天的。」
「胡說八道。我常常跟人聊天,尤其是跟漂亮的小姐。」他在心裡默默憑弔那些隨皮夾而去的電話號碼跟名片。
「你只在不工作的時候才聊。而且這個女的又不是漂亮小姐。」助理堅持。
畢竟小助理雖然年紀尚輕,還不到二十五歲,但已經在羅品豐這兒當助手三年了,對於主子的習慣可說瞭如指掌。
「說的也是。她確實不漂亮。」羅品豐同意。
同時也開始沈吟。既然如此,為什麼一直想起她呢?
不是很愉悅的想起,也不是什麼很美好、值得回味的記憶,甚至有些惱人,卻莫名其妙就會在黃昏時刻、在看到陽台上拉滿曬衣繩、在看到鐵梯時,悄悄爬上他腦海中的一角,好像要強迫他分析光線、構圖、明暗似的。
「那,我就先把這些不要的照片丟到『冷宮』裡面去嘍?」助理在問。
他考慮片刻。「不,放到『待整理』裡面。」
助理詫異地睜大眼,不過還是聰明地沒有亂追問;而且,眼前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沒時間閒聊了。
「老師,你接下來的工作行程表在這裡,好多人在催。還有,這些都是等著老師回的電話。故宮的案子到底要不要接?他們已經來問過三次了。」
羅品豐歎口氣。回來根本沒時間休息,就被工作追著跑。整理好要交給車廠設計組的「貨」,他放下已經空了的咖啡杯,準備離開工作室。
「老師,你不先回電嗎?有很多人在等……」
「等我開一下會,回來再說。」有人瀟灑出門。
結果羅老師這一去就是一整天,到晚上才回來。
可憐的助理在工作之餘還要被電話轟炸,以滿臉的無奈迎接羅品豐。
「你可以回家了。」羅品豐接過一整張滿滿的備忘錄和留言,低頭翻了翻。「這麼多?有緊急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