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有一個叫司徒空的年輕人,從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個性也特別驕傲和狂妄。大家都說他是個怪胎、天才,他還洋洋自得,認為不招人嫉是庸才。在他二十一歲那年,出了一場意外,失去雙腿。這本來應該是個警惕,告訴他,自大和自信是兩回事,做事要一步一腳印,不要好高騖遠,但從沒跌跤過的他卻承受不起打擊,絕望地放棄人生,拱手讓出喜歡的學妹……」緩緩地,他說出心底最深的痛。
寒孺不由自主地雙手環胸,本來堅定離開的腳步被生生拉住。
那一句接一句哀傷、又無比空虛的話語竄入她耳裡,編織成的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故事;理智告訴她,他又在胡言亂語了;但心裡有一塊地方,卻堅定地收藏了他吐出的每一個字,珍而重之、矢志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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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了,司徒空成為「歡園」裡唯一併專屬的僕人,與寒孺朝夕相對,卻相顧無言。
他不禁失望地想,說實話是不是個愚蠢的行為?瞧瞧,她都把他當妖怪了,道上偶遇,目光移轉,走過他身邊的步伐快到像後頭有鬼在追。
她纖麗的背影是如此倉皇,他心裡說不出是悲傷或怨,只是很空虛,好像整個人被拉到了半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同伴就這麼消失了。
他的手藏在袖裡,鬆了又握、握了又鬆。既然她接受不了真正的他,他該不該就此放手讓她走?
腦海裡突然閃過他在二十一世紀經歷的最後一件事——七歲的孩子,不顧一切也要保有他的小寵物。
他不想放開她,想要她在身邊,喜歡兩人一起鬥嘴的愉快,偶爾目光交接,那心底籠罩的淡淡暖意。
自己的意志力難道連個小孩都不如?她怕他,那他就做到她的害怕消失為止。
「我不會放棄的。」
他要向管理後園花木的王叔借剪刀,他要打造一座不一樣的『歡園』,讓她驚喜一下。
司徒空不知道,他跑掉的同時,寒孺正從迴廊暗處走出來,雙眼通紅。
自從那一日在他面前現出了真面目之後,他便不與她說話了。
果然,她的容貌還是太嚇人。
她怎會傻到以為有人可以接受真正的她?世人總是愛美而惡醜的,她自己不也一樣?
「早知如此……」她的手撫著臉上薄得通透的面具,就算它展現出來的只是一種死板的美麗,也好過那活生生的恐怖。
倘若他真的無法接受她的真面目,是不是請大管事將他調離『歡園』比較好?
記得小時候一位護法警告過她,千萬別在人前揭下面具,那不僅是對白蓮教的一種侮辱,還會害對方連作三天惡夢。
偽裝得很美麗,其實很醜陋的聖女……思緒至此,纖長的羽睫上凝聚了水霧,每一滴都盛載了一份失望、一份悲傷,和一份說不清道下明的哀愁。
司、徒、空……在心裡,她默念著他的名。
「小姐。」那朝思暮想的清朗嗓音突然在她耳邊響起。「聖主派人來請。」是司徒空那三分無辜中帶著七分調笑的話語。
寒孺瞪大眼,轉過身,好像有什麼溫暖擦過了耳畔,搔擾得心窩癢癢。
司徒空也愣了一下,剛才他貼在她耳邊說話,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他們……吻上了嗎?不,只是肌膚輕觸了下,但他半個身體卻麻痺了。
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會,隱約間還可以看見火花。
她心頭好似被堵住了,很慌很慌,慌得她迅速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他。
他試著回味剛才那酥麻至心底的快感,卻捉不到頭緒。
「小姐……」情不自禁,他向她伸出了手。
她像只受驚的兔子般蹦了起來。「我去見聖主。」轉身便無影無蹤。
他伸出去的手頓在半空中,良久。她為何要逃?他的身份就這麼可怕,連聖女也無法接受?
「可惡!」早知道不說實話了。
「沒關係,你就跑吧!我一定會追上的。」當一個男人下定了決心,他可以去移山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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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孺正在想著怎麼跟大管事說,她不要讓司徒空繼續在『歡園』工作。
說辭必須委婉,不能讓人以為司徒空能力差,雖然他確實不太會做事,頂多有幾把力氣,但若給大管事留下壞印象,日後他也別想在白蓮教裡混了。
她得替他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讓他在教中站穩腳步,這樣他未來的日子才會好過。
躺在床上,她翻來覆去地想,總沒個完美的說辭。
突然——
「啊,羅密歐,你為什麼是羅密歐?」一個古里古怪的聲音從微敞的窗邊傳進來。
「什麼人?」寒孺飛快地取下掛在床頭的劍。
「啊,茱麗葉,你為什麼是茱麗葉?」這次的聲音像是某人被掐緊了脖子發出來、尖銳得刺耳。
然後,兩抹影子跳上了窗紙,形換影移間,一個故事慢慢地展開。
「司徒空!」她嚇一跳,長劍差點落地。
隨即,她的目光被吸引住了,看著一個又一個黑影在窗戶上跳動,隨著情節變換,它們越來越不可思議,越來越……她張大嘴,無語評論這荒唐的劇情。
只見兩抹影子慢慢地靠近,背景的音樂變成一串曖昧的啾啾聲。
「你搞什麼鬼?!」耐性崩潰,她彈出一道指風,洞穿了窗紙,同時掠過司徒空耳畔,削落他幾根黑髮。
他眼角餘光目送斷髮在夜風的吹送下,飄入無邊無際的黑幕中,立下有生以來第二個誓言——總有一日,要把武功練得比寒孺還強。
「三更半夜,你不睡覺,竟到我窗邊搗鬼!」不知何時,她打開了窗戶,鳳目瞪著他。
「這不是搗鬼,我很認真地向你證明,我的來歷是古怪了點,但絕不可怕。我也是人,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跟你一樣的人。」他的表情很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