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龍飛鳳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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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頁

 

  刀斷掉,等同於人類的死掉,所以這麼說,他們應該會懂吧?

  斷掉……

  死掉……

  小刀斷掉了……

  小刀死掉了……

  饕餮突然被這兩者的關聯震懾住,原本正在咀嚼滷牛肉的嘴,停了下來。

  小刀死掉了。

  再也……見不到他了。

  饕餮呆怔住,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進食,忘了肚子還在餓——

  「刀嫂子,嗚嗚……你要節哀順變……」

  她被哭泣的陸妹子牢牢抱住,還拋出莫名其妙的安慰。

  節什麼哀順什麼變呀?該節哀順變的,是眼前這一大群人吧?

  一個哭得比一個還要慘,女人們全以袖捂嘴,豆大的淚珠接連不斷,男人則哭得豪氣些,士弘完全放聲悲號,不顧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道理,哭聲最大,學徒們抱在一塊捶胸頓足,痛失一個好兄長,連四喜樓老闆也悄悄拭淚。

  「刀頭哥竟然被野獸吃掉……可惡的野獸!我一刀剁掉它!」二灶俊吉氣憤地嚷,引發其它人跟進,大家都想到廚房拿菜刀為刀屠報仇。

  人類,真的很麻煩,濫情,為一個人的死亡而情緒激動,為一個人的死亡而痛哭失聲,為一個人的死亡而依依不捨。

  她真的太無情了,她不像四喜樓的人為了小刀而哭,她一滴眼淚也沒流……

  一定是因為她和小刀相處的時日不及他們來得長,她才感受不到同樣的疼痛。

  「刀頭的遺體呢?沒能找回來嗎?被野獸啃光了嗎?」掌櫃不希望刀屠連下葬的屍身都尋不著。

  遺體……只剩數截斷刀,雖然已經斷掉,但斷截的刀仍是屬於恐怖危險的龍飛刀一部分,為避免哪天有人拎著斷刀來找她麻煩,她將斷刀弄成粉末,撒向空中,任由輕風將它們吹得四散,她處理得乾乾淨淨,沒留下半點累贅。

  饕餮知道此時只要搖搖頭,可以省下很多被掌櫃糾纏追問的麻煩,螓首很本能地左右搖晃。

  「可憐的刀頭,竟連遺體也找不到……」

  在場眾人聞言哭得更響亮,吵得饕餮都想皺眉走開,而她在快速扒完白飯,吃掉最後一塊牛肉時,當真擱碗抹抹唇,起身。

  「既然小刀不在這兒,我也要離開四喜樓,你們慢慢來吧。」慢慢哭,慢慢替刀屠悲哀,恕不奉陪。

  「刀嫂子——」

  饕餮不理會身後有人在喊她,刀屠鹵給她的牛肉吃光了、刀屠買給她的餅也下肚了,四喜樓裡沒有什麼能再讓她感興趣,她不想待在這兒。

  拐過四喜樓的彎角,她躍上屋簷,抄近路飛馳,擔心她打擊過大會想不開的士弘追出來,在廊角旁追丟她的身影,訝異著她跑得恁快,為何只是跑過廊柱,她就不見蹤影,殊不知在頭頂上的漫天夜幕裡,正飛過利落的黑影。

  饕餮投身跳入一片瀲灩星空中,皎潔月光照耀著她。

  這一夜的月色好美,涼風徐徐,拂在臉上雖有寒意,卻又不真正的冷。

  只是不知怎地,有雨滴,落入她眼裡。

  她回頭,俯瞰燈火通明的四喜樓。

  那裡,明亮,她卻覺得刺眼。

  那裡,讓她轉身想逃。

  那裡,沒有刀屠。

  第八章

  吃飽喝足睡眠好,無憂無慮無天敵,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饕餮正是這個幸運兒。

  四喜樓那段日子,已經是遙遠的三年前,三年時間之於她,很短,所以記憶沒有太模糊,她還記得她在那兒遇見過一個男人,一隻刀精,一隻很會煮食,眼眸顏色很漂亮,不常笑但又很溫柔的刀精。

  刀屠,小刀,龍飛。

  她都快忘了這幾個代表著他的名字。

  以她向來沒煩沒惱的粗枝大葉性子,已經不存在於這世間的名字,她能記超過半年以上,全是奇跡。

  三年了,她沒忘掉他,當她在進食時,她就無可避免地想起他——而進食,佔去她一天中最大部分的時間。

  這烤雞,沒有小刀烤的好吃。

  這牛肉,沒有小刀鹵的透。

  這夾餅,沒有小刀弄的美味。

  她總是在嫌棄入嘴的食物,將它們和刀屠煮過的菜餚相提並論,嫌棄的同時,還是屈服於咕嚕嚕直叫餓的肚皮,並沒有因為不是刀屠所煮,她就傲慢地不吃。

  真沒節操。

  饕餮歎口氣,含淚將手裡那塊硬兔肉吞進胃裡。

  嗚,沒有小刀特調的濃香醬汁抹烤,兔肉一點也不鮮,還有好重的騷味。

  她囫圖嚥下,餓了仍是要吃,她依舊是那只愛吃的饕餮。

  饕餮餵飽自己,躍上密林間的濃密樹梢,一屁股坐定,長辮在腦後輕晃,由高處看著遠景。夕陽,正緩緩西沉,染紅天際,雲彩是橘紅色的,像小刀煮過的一道辣魚,魚兒也是浸在那種好開胃的顏色裡,夾口雪白魚肉,沾滿辣油,送進嘴裡,滋味又鮮又辣,來碗白飯多好呀。

  吃慢點,魚不會遊走。你當心被魚刺梗喉。

  真是詛咒,那話才說完,她喉裡馬上被針一般的細刺給卡住。

  你真是……我瞧瞧,嘴打開——

  幹嘛露出一臉想臭罵她又想替她「惜惜」的表情呀?她又不會太痛,小魚刺算啥,她還曾被龍骨給卡在喉管哩,龍骨可是比魚刺大上數百倍,她只要稍稍用力嚥唾,喉道壓縮,輕易就能將魚刺給折斷。

  她很快就給他一記陽光燦爛的笑臉,告訴他,她沒事,她要繼續吃魚,他卻整盤端走,默默將魚肉間的暗刺盡數挑光,才放心的將魚肉夾到她碗裡。

  小刀,不用這麼麻煩啦。對她而言,魚肉和魚刺全都可以吃。

  不麻煩。

  饕餮呆呆看著晚霞,眼神老早就空洞飄遠,眼前看的是雲霞,眼裡浮現的卻是那尾躺在紅辣醬汁裡,剔除魚骨的魚兒,還有,小刀專注挑魚刺的側顏。

  有人歎了口氣,那失落的吁聲讓饕餮回神,左右張望,週遭數尺內都沒有人影,直到又是一聲歎氣響起,她才發現是從自己嘴裡發出。

  真怪,明明就不難受呀,為什麼會歎氣呢?

  幸好讓她胡思亂想的夕陽完全沒入山巒背後,橘紅色澤逐漸消失,像辣魚醬汁的顏色,不見了,只剩下一絲絲餘暉還染在山邊……還真像她將辣魚整盤舔乾淨後,盤裡還殘留的渣渣,每回她那麼做時,刀屠都會用厚實大掌拍她額心,要她不准用舌頭洗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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