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否認,她好想念小刀做的菜。
真的好想好想。
若小刀沒斷,現在她還賴在他身邊有吃有喝有玩吧,不會落得形單影隻坐在這裡看落日的淒涼。
後悔過嗎?
還真的有一點點……
一點點……吧。
這個「一點點」,讓她哀聲歎氣。
「小刀……」
她不敢再深深思忖下去,想的越多,胸口就會痛痛的。
刀屠騙了她。
三年前的他說過,在她身上留下的刀傷會痊癒,不會留下疤痕,她只要好好休養調息,就會恢復得活蹦亂跳。可是三年咻地就過了,傷口不但在她胸前留下淡白色的月形刀痕,還三不五時會疼痛——雖不及受傷那時的火辣劇痛,可它的痛法像根針在心窩上扎,刺刺的疼、酸酸的疼、讓人顫起哆嗦的疼。想忽視它,做不到,因為它真的會痛;想治療,又不知道傷口在哪,該如何上藥?
只要別太常想起小刀,它的疼,發作次數就會減少很多。
她捂著胸口,等待細微的刺痛過去之後,決定再去捉一隻鳳凰來進補身子,看看能不能補得健健康康,又是活龍……不,是活饕餮一尾,傷口不會再刺痛。
附帶一提,她正名為「鳳九」,肚子裡在半個月前裝進第九隻油滋滋的大肥鳥——滋補聖品,天山大鳳凰。
如果小刀在,就有三杯鳳凰能吃。
如果小刀在,聽見她的新名字,一定會數落……
饕餮皺眉。「哎呀——」傷口又開始刺刺扎扎的,不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胡亂地揮著雙手,將腦子裡浮現的刀屠模樣揮趕出去。
刀屠拿著刀,忘掉忘掉。
刀屠托著鍋,忘掉忘掉。
刀屠捏著餃子、刀屠端著餅、刀屠說著話、刀屠……刀屠……
忘掉!
她不再坐於原地,任憑腦子裡雜七雜八的紊亂思緒將她左右,她深吸口氣,雙手高舉,用力吼出下一件要忙碌的事——
「吃鳳凰去囉!」
叫「鳳九」才短短十來天,馬上就要變「鳳十」,她一點也沒有捨不得,她對「名字」這玩意兒毫無感情。
饕餮加快腳步,飛馳得非常利落,要趕緊分心去做些其它事。
山下已逐漸被夜幕吞噬,但天山之巔是日不落的聖地,它終日繚繞白茫雲霧,神祇的瑞光采華籠罩每一寸土地,饕餮不用擔心會因天黑而逮不到美味鳳凰,不過她只到達天山半山腰,聞獜再度攔路。
她完全沒有驚訝,這三年來,她與聞獜已經打照面無數次,她懷疑聞獜根本是時時尾隨在她屁股後面!
「你煩不煩呀?走開啦!」好脾氣的她都忍不住動怒。她對聞獜沒辦法有好臉色,三年前那一幕讓她心裡充滿陰影——
是聞獜害小刀刺傷她,也是聞獜害她知道小刀是龍飛,更是聞獜害小刀變成斷刀,她討厭聞獜,討厭死他了!她不曾如此討厭過一種生物像討厭聞獜一樣!
「把我吃掉。」聞獜纏著她,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我才不要!你難吃死了!」她幹嘛委屈自己!
「你不把我吃掉,我就死纏爛打到底!」
「天底下的死法有那麼多,你自己不會挑一個呀?為什麼一定要逼我吃?!」饕餮邊說邊疾步前行,聞獜跟得緊緊,不讓她輕易甩掉他。
「我的族親全都在你腹裡,你將我吃掉,讓我們聞獜一族能重逢呀!你當初不是也這樣提議嗎?若非龍飛刀阻止你,你早這麼做了不是嗎?」反正唯一能殺饕餮的刀已被毀,他再也沒有方法為族親報血海深仇,那麼就送他去和族親作伴,讓他從憤恨折磨中解脫吧!
「你還敢跟我提小刀!」她停步,火大地轉頭,雙眸瞪大大地殺到聞獜面前,她被他激怒了。「如果不是你,我就不會發現小刀是龍飛,我就可以一輩子當作找不到龍飛刀,和小刀快快樂樂的一起做好多好多好多事,都是你點破這件事,害我和小刀……害我親手把小刀……害我現在……」她的雙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多想狠狠朝聞獜臉上轟去。
她不想吃掉聞獜,她只想揍他,用她不曾打過人的雙拳,用力地、遷怒地痛打這張仍未脫稚氣的年輕臉龐。
「這番話,我回敬給你,饕餮。如果不是你,聞獜一族不會只剩下我一隻,我就不用為了報仇而苦苦追殺你,我現在也許還和族親快快樂樂的在林野裡生活著,這一切全是被你毀掉!」
聞獜一族不像其它族種開枝散葉,他們的數量稀少,一群一群自成一家,他的那一族群,全在饕餮腹中,獨獨存他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只能茫茫然追尋饕餮。他原本抱持著與她同歸於盡的壯烈心態,誰知龍飛刀卻被她毀掉,當他清醒時,循著饕餮的氣味追去,只看到她坐在武神廟裡,將雙手捧著的巨大斷刀震碎,鋼身一點一滴碎成細沙,從她指間流逝掉,他直覺明白——那是龍飛刀。
龍飛刀已毀,饕餮再無天敵。
「如果沒有遇到你家那只族長,我根本就不會和聞獜一族扯上干係!」何必將所有的罪過推到她身上?他當她愛遇上聞獜一族嗎?倘若能夠,她希望漫長的歲月裡永遠都沒見過任何一隻聞獜!
「如果我們家族長沒有喜歡上你,我們聞璘一族又怎會下場淒慘?!」
「喜歡?」饕餮眉心打結。
「對,喜歡。你這只沒感情的冷血凶獸完全沒察覺我家族長的心意。」
哪有啥心意呀?
聞獜族長那陣子是很常出現在她面前啦,可他的嘴臉很討人厭,一副自大驕傲的模樣,口吻也又酸又冷,還老說些挑釁她的話。他喜歡她?哪有呀?他還找她單挑耶,那是仇人才有的表現吧——
聞獜冷哼,不意外她的冷情。
畢竟,連當初化為人形的龍飛刀都毀在她手上,他不清楚龍飛刀與饕餮是何關係,由兩人的對談與互動看來,他猜測饕餮與龍飛應是相當親密的愛侶,但很快他的猜測就被自己推翻。他看見饕餮在廟裡毀刀那一幕,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沒有半絲難過,靜靜望著刀身一段一段迸裂,不為所動。她的手、她的衣裳、她的黑褲,全被刀沙沾了一身。然後,她站起身,拂拂衣袖上的刀沙,掌心裡各握緊一把,走出武神廟,將它們揚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