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綠,找你呢。」碧紅淡淡地朝他身後瞥了一眼。
以為她出現了,聶安懷回頭,映入眼簾的卻依然是方纔那個一臉慌亂的陌生女子,他的腦袋嗡嗡作響。這裡是怎麼一回事?明明小綠就另有其人,她們為什麼硬要指鹿為馬?
「小綠,你出來!」他開始在房間四處找尋。「我們要做的是好好談談,快停止這場鬧劇——」
「你們樓裡是怎麼了?任由這種瘋子到處亂竄?」男客嚇壞了,衝向鴇母抱怨。
「恭小王爺你冷靜點,小綠就在你眼前啊……」鴇母趕緊把那名姑娘拖了過去,繞著他團團轉。
她怎麼知道斯文溫和的恭小王爺會變成這樣?謹小王爺的意外她也聽說了,見他數月沒來,還惋惜好賺的生意就這麼沒了,今兒個見他出現不禁喜出望外,沒想到卻是發了瘋地來鬧場。
遍尋不著的恐慌讓聶安懷焦慮不已,她們硬擋在眼前的阻撓行徑更是火上加油,他的情緒整個爆發,一把攫住碧紅的肩頭。
「把小綠還我!長得和班羽很像的小綠,你知道的,不是這個人,我相信你知道的——」他嘶聲咆哮,澎湃的恐懼幾乎將他逼潰。
「恭小王爺您快放手,我們樓裡只有這個小綠,真的啊!」鴇母趕忙上前拉扯。什麼像班羽的小綠?恭小王爺真被好友去世的意外打擊到瘋掉了。
男客和那個姑娘都嚇壞了,反倒是被人鉗制的碧紅一臉平靜。
「沒關係,讓我跟他說。」碧紅緩緩開口。「你們都離開吧。」
雖然擔心碧紅的安危,但鴇母也不想蹚這個麻煩,一聽她這麼說,就飛快地帶著男客和那名姑娘遠離了戰場。
「我不懂您在鬧什麼。」在他們都離開之後,碧紅挌開他的手,譏誚揚唇。「您要小綠,我不也讓她去見你了?結果你卻跑到我這兒來要人。」
不,她把人屏退是要告訴他實情,不是重複這荒謬的騙局!得不到預期的發展,聶安懷大怒。
「你知道不是她。」對方堅定的態度讓他不安,但聶安懷也不願退讓,反而用更強悍的氣勢想逼出他所要的答案。「這兩年來,我都是透過你招來小綠,你再清楚不過了,那個人不是小綠,不是!」
「對,我再清楚不過了,怎會不曉得派去的人是誰?」碧紅直視他的眼神不曾動搖,仍一口咬定讓他心驚的回答。「小綠在我身邊當婢女至少六、七年,我會認錯人?值得質疑的應該是您的記憶吧!」
聶安懷慌了,每一次他到這裡就可以見到「小綠」,從不曾費心,她像是一直在這裡等著他,卻突然間,唾手可得的人兒就這麼消失無蹤,他甚至沒辦法透過以往的方法找到她,教他怎麼能接受?!
「我不管她是誰,我不管她是不是小綠,我要的是那個陪了我兩年多的人,只要我一進房就會隨後來找我的人,把她還給我!」
「你要我還誰?不會是你對謹小王爺思慕過度,自行幻想出一個像他的人,最後分不清真假了吧?」碧紅輕蔑嗤哼。「你對謹小王爺的愛護,已經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謹小王爺之前就常跟我抱怨,他現在人都走了,你就不能放過他嗎?」
班羽跟她抱怨他?他對班羽的感情是不正常的?小綠是他幻想出來的?那旖旎的一切,她的一顰一笑都是他虛構出來的?聶安懷神色慘白,他沒有辦法呼吸,只能任由這些念頭殘酷地衝擊著他的心。
「不,班羽是班羽,她是她,我很清楚他們是不同的人……」他想說得堅決,但心裡卻冒出了反駁——他不是一直覺得兩人很像?他不是有次還差點將班羽當成小綠?
聶安懷越想越全身冰冷,幾乎站不住腳。
「那是你的問題,我無能為力。」碧紅說得絕情。「看在謹小王爺這些年來為我花費的銀兩份上,我剛剛才沒讓鴇母叫來護院,既然小綠不是你要的人,你別再來了,謹小王爺死了,他已經死了,你聽清楚了沒?他、死了!」
死了,死了——早已明白的事實,在毫不留情地被逼正視時,仍成了鋒利的銳劍斬斷了神智,將他的心傷得千瘡百孔。
班羽走了,小綠也像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了,曾經他擁有了如此相像的兩個人,而今卻全都從他手中逝去,他再也見不到,因為他無法選擇,所以他全都失去了……
「不——」
在好友去世時還能強自忍下的悲痛,卻隨著愛人的消失全然崩潰,他猛地爆出狂喊,發瘋似地摧毀眼前任何一項可以看到的事物。
手被碎裂的木頭刺得流血,撕裂的被褥棉絮飄進了眼,他卻都恍若未覺,因為心裡的痛已凌越了一切。
沒了,空了,世上只餘下他,只餘下一場不知是真是假的虛幻……令人哀痛的事實襲上心頭,全身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走,聶安懷倏然跪地,抱頭激烈地痛哭了起來。
「啊——啊——」如困獸般的嘶泣讓人聞之心碎,再也無力自持的聶安懷已無法保護心神,放任情緒割裂他的心,放任奔流的眼淚將他帶往更黑暗的深淵。
碧紅僵靠在牆邊無法動彈,剛剛還冷眼旁觀的神情已不見,被他傷痛欲絕的模樣震撼得紅了眼眶。
許久,哭聲漸歇,聶安懷仍跪伏在地,又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哀默心死的絕望神情讓碧紅的心狠狠一震。
「我想同時保有他們,卻同時失去了他們,手足、生命,全都失去了。」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某個看不見的人說,空洞的視線飄浮地定在前方。「我不信她是假的,我不信……」
他恍若遊魂般地站起,一步步走出這個曾給他愉悅希望,如今卻滿是打擊絕望的傷心地。
就連人都已遠離,碧紅還是只能靠牆怔站,許久才有辦法動作。她找出被翻倒在地的筆硯,無暇抹去臉上的淚,立刻提筆疾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