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季月那麼單純樂天的姑娘,若是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之中,慕容開就是一陣又一陣的捨不得。
西疆之於他簡直已經是第二個家,他真的不想離開,不想去爭什麼戰功,也不想幫忙平什麼勞什子賊亂。
因為就他所知,南方軍營本來就少,這也就算了,北方的駐軍意氣風發,近年來可說是養尊處優,吃的肥肥的,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硬是上奏朝廷,要兵部幫忙。慕容開看著自己的父親一生奔波,到晚年方能與家人相聚,如今自己也要走上相似的路子了。
以前他並不在意,但現在,他在意的要命!
生平第一次,出兵像是少帶了什麼東西似的,腦袋想著地形,賊人逃脫的路徑、兵計等等,心裡卻老是掛著一個人,想著她此刻在哪兒,是不是乖乖等著他回去,還是瞪著眼睛毫不客氣地咒罵著他,嘀咕說京城真不好玩,抱怨這麼多菜誰吃得下……
夜裡,山區十分寒涼,他們為了怕引來注意,所以連火也沒生,交談也盡力壓低了嗓音。只有偶爾遙遙傳來的狼嚎,以及軍馬呼吸噴氣的聲音。
勁風吹過,枝葉發出沙沙聲,從樹梢問可看到漫天的星斗,一輪明月不時被雲遮去。
他的月兒呢?是否也正沐浴在相同的月光下?
他們在山裡總是靠著塊大石隨便就睡了,地底的寒氣直冒上來,還要保持警覺,隨時要防範敵人。慕容開雖然已經習慣,但仍不由自主地渴望著一張床,他可以安穩地睡一覺,懷裡抱著柔軟窈窕的她,鼻端有著那股清淡卻特殊的奶香味。
他無聲地歎了口氣。
身旁的親信自然聽見了,忍不住低聲道:「少將軍請別太過煩心,現在我們已經掌握了山賊逃竄的路線,只要靜心守候幾天,一定能發現他們的巢穴,一舉救回景大人。」
「我知道,我不是在——」
突然,慕容開住了口,他還舉手示意,要全部的人都靜下來。
四下只剩下風聲沙沙、蟲聲唧唧。但眾人怎麼側耳細聽,都聽不出來任何異狀時,耳目特別敏銳的慕容開就已經察覺不對。
有人。他用口形示意,隨即無聲地起身。
瞬間,眾人一起迅速動作,全部進入警醒戒備的狀態,在少將軍的手勢指揮之下,以濃密的雜草樹枝為掩護,緩緩的往聲響的來源前進。
果然,一群刻意等到夜深才行動的山賊現身了。他們也對附近地形極為熟稔,懂得找掩蔽,若不仔細看,根本就無法輕易發現蹤影。
也多虧了慕容開,不愧為將門虎子,他領軍緊跟在後。完全無聲無息,沒讓人發現,卻又能亦步亦趨,絕不會跟丟。
一路緊跟,跟到了山賊的巢穴,就位於後山林木特別茂密的一區。深處有天然巖洞,又深又廣,裡頭隱約有火光閃爍。若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此時月兒再度被浮雲遮住,四下陷入更深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慕容開全神貫注地盯視著掩蔽在濃濃樹葉中的巖洞入口。
一片漆黑中,突然,風聲轉急,冷冷的銀白光芒一閃而過,悶哼聲之中,溫熱的紅血染暗了匕首的冷光——
一雙雙晶亮的眼眸如同野獸般鎖定對方,殺氣與血腥味交錯,一場惡門一觸即發。
終於,烏雲慢慢浮開,皎潔的月光再度照耀大地,也照耀在幾名封喉見血倒臥在地上的山賊身上。慕容開以下,一人抓住了至少一名粗悍山賊,匕首都橫在咽喉前,令他們不敢妄動。
巖洞裡,山賊之首正牢牢抓住被五花大綁的景四端,遠遠與慕容開相對。
「這人絕對是重要角色,不然,官府不會大費周章找他。」山賊的頭頭是個高大彪悍的人物,五官深峻,膚色黝黑,左臉還有一道長疤。他冷冷望著慕容開問,慢攸斯理說:「你放過我的弟兄,我就不殺他。要不然……」
景四端與慕容開交換了一眼。他們師生倆居然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見,實在尷尬極了。
只見景四端披頭散髮,斯文俊逸的臉上全是纍纍傷痕,顯然被山賊打過。鋒利無比的刀尖閃著冷光,就緊緊貼在他的頸側,只要輕輕往前一送,這位朝中大官就會命喪山野。
「你們抓他幹什麼?」慕容開冷冷問。
「這人專壞事,跟他相好兩個,搶走我們不少生意哪。」山賊首領似笑非笑地說著,「從易縣到青縣,一路上我們看中的目標,全部搶先一步被他們洗劫過。這會兒要他把金銀財寶拿出來分兄弟們花花,他又死都不肯,你說,這麼不上道,我們怎可能不請他來談談?」
查案就查案,有必要順便扮成鴛鴦大盜嗎?慕容開狠狠死盯著昔日恩師,也就是他曾經的情敵,真想掉頭就走算了。
「我們只劫了幾家而已……我想想,十六戶?十八?還是二十……啊,是二十七戶!」景四端突然開口抗議,振振有詞。
這樣還算「只」打劫了幾家「而已」?眾士兵都聽得傻眼。
被問到這個,山賊頭目臉上表情一冷,緊抿著嘴,不出聲。
「原來漏抓了一個。」慕容開濃眉一軒,如釋重負的樣子。他又看了景四端一眼,隨即說:「那敢情好,你們慢慢跟他談吧。」
說完,他居然手一放,把剛剛抓住的山賊給放掉了。
「少將軍——」士兵吃驚。
「你們也放人吧,沒什麼好說的了。」
山賊頭目的眼中也閃過一絲困惑。這個官府派來的年輕英俊少將,是怎麼回事?
「這人與我有奪妻之恨。」慕容開指著頭目手中的景四端,說道:「我原本要娶的人是給他搶走的。我早就想殺他了,可是老找不到機會。這下子正好,你們幫我處理掉,多謝多謝。」
山賊們面面相覷,不敢輕舉妄動,正在驚疑未定之際——
「少將軍救我!」景四端突然拔嗓鬼叫了起來,彷彿瘋掉了似的,「我不想死……他們會打死我,他們真的會……要不是因為還想逼我說出藏財物的地方……他們早就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