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讀鮮少有情緒的臉龐非常清瘦,白色長髮如飛瀑洩下,他白的好乾淨,白的好脫俗,白的好似任何一點灰塵也沾染不上。他五官端正,眉眼鼻都生得極好,拼湊起來更是俊秀無比,一眼就讓人覺得他正氣凜然——不是虎背熊腰的粗獷氣勢,不是嚴肅剛直的死板,而是一股渾然天成的善類味道。是不是神族都像他這般,她不確定,但看多了妖魔界三頭六臂七手八腳外加青面獠牙的妖物,月讀特殊得讓她印象深刻。
神,在面對七情六慾時,是否真能無動於哀?
呵呵,她才不信。
嗯……
窮奇等呀等,月讀於空中盤腳靜坐,連根白色睫毛也沒顫動過。
呀呀呀……
越來越激烈,連兩人腳下一望無際的胃酸池都掀起驚濤駭浪,胃中世界與外頭一樣,天翻地覆,快樂得不得了。
窮奇不眨眼,不想錯過月讀變臉的任何蛛絲馬跡。
呀呀呀呀呀……
沒有。
月讀完全沒有變臉,像個聾子般對於響徹週遭的床第浪吟毫無反應。
「月讀?」窮奇想試試他是否真的聾了。
「何事?」
沒聾呀,聽力很好。
「外頭在幹壞事耶。」她指指上方。
「非禮勿聽。」
「你不覺得聽了會臉紅心跳、呼吸加快嗎?」連她這種壞胚子凶獸都聽得耳根子發燙哩。
「靜心,嘈雜便不入耳,心緒便不浮動。」他還有閒情教訓她。
「我也不想聽呀,但它就是傳進來了嘛!聽聽,饕餮玩得真兇,嘖嘖嘖嘖……那把小刀不知會不會被她搾乾,我還以為她只顧吃呢,想不到她也是只淫獸。」窮奇說起來酸不溜丟的。
「食色,人之大欲,萬物既生陰陽自有其理,天地陰陽,造就日與月輪替;人分陰陽、獸分陰陽,因而生生不息繁衍著生命,你何須指控饕餮?」
滿口大道理。窮奇抿了抿紅唇,故意捉他語病,又壞壞地笑了。
「言下之意,你這位清靈聖潔的神,對於那檔事也抱持著理所當然的態度,那麼……月讀,你也很常與人陰陽調和呀?」她在挑釁,打發困在饕餮胃裡出不去的窩囊鳥氣,她嘖嘖有聲,連連搖晃螓首,手肘作勢要頂頂他胸口,一副與他哥倆好的樣子。「滿天庭全是些嬌滴滴的天女,一個比一個更美麗,一個比一個更純真,很補吧?」
真好奇月讀在情慾高漲時是啥模樣?她無法想像,因為他太乾淨了,乾淨到無法將「慾望」套在他身上。
他會像此時外頭隱約傳來的男性粗喘聲,沉著嗓,重重吐納著亢奮和歡愉?
還是會像此刻饕餮口裡高吟著「小刀,不要這麼用力……」一般,放縱貪歡?
月讀終於張開眼,覆在淡白長睫下的眼瞳是淺淺顏色,像琉璃般清澄,與她烏黑如墨的瞳仁色澤回異。他明顯地蹙眉,賞她一句:
「思想污穢。」
「幹嘛?你能做我不能說哦!」她哼了聲。
「滿嘴胡言。」
「是你自己先說什麼陰不陰陽不陽什麼繁衍不繁衍的!」他說行,她說就不行哦?神比較大尾,凶獸比較小尾就沒人格嗎?!
「子虛烏有。」
面對外頭浪蕩淫亂聲響毫無表情的月讀,在她的指控下有了情緒,兩道淡色眉線的中央堆疊出淡淡皺折,淺眸裡帶著稍稍不悅。
窮奇驕傲地抬起尖細下顎,她承認自己是胡說八道,朝他身上亂扣罪名,目的就是要看他翻臉。雖然成效不大,但仍是有少少收穫,嘿。
「我看你明明就一副老手的樣子,才會對饕餮正在做的那檔事無動於衷。」她才不信啥靜不靜心、非禮勿聽,他一定是經驗豐富。
月讀不想理睬她,睨她一眼後就將眸閉上,不看她。
「心虛囉?」她還在調侃他,以此為樂,消遺在饕餮胃裡的悶氣。
「……」他連應聲都懶。
「月讀?」陪她拌嘴啦,不然在饕餮胃裡好無趣。
窮奇從他身旁挪到他面前,踝上金鈴玎玎響著,紅紗飄飄,拂過他擱置膝上的手背,輕柔料子軟如雲絮,更軟的,是她纖白細緻的玉荑。
蔥白十指爬上他臉頰,鉗制著他,逼他再度張眼凝視她。
窮奇媚甜的嗓咯咯笑道:「這兒只有你和我,我口風緊,不會將事兒說出去,你就甭端出聖潔假象,讓我瞧瞧你的本性。」她見多了衣冠禽獸,不信世上有言行合一之人存在。
月讀沒開口,任由她捧著他的臉龐,她靠得好近,說話時,氣息噴吐,帶著胭脂香味,丹紅色唇瓣因為說著挑釁人的壞話而微微咧揚,露出雪般白皙的珍珠貝齒。這只凶獸,有著最艷美的外形、最嬌媚的嗓音,讓他想起招搖之山上所長的荊蘺花,劇毒之花。
荊蘺花,形似牡丹,大小卻僅有牡丹三成,莖葉柔軟攀附著喬木,火般紅的十重瓣包裹著珠蕊,蕊上凝聚著晨露水珠,看似美矣,實際上那數顆水珠是荊蘺花自身分泌的毒液,一沾上,毒入骨髓,死路一條。
她像荊蘺花,身段軟,外形美,額心鑲著珍珠,猶如荊蘺花蕊上凝結的液,圓潤珠亮,卻毒。
「呵呵呵……老是假裝自己高高在上,很累吧?當神多辛苦,見到討厭的傢伙不能一掌打爆他的腦袋,看到不順眼的事無法口出惡言啐罵,非得端著無私無慾無求的嘴臉,扮演世人眼中至高的神祇。現在在饕餮胃裡,有啥好裝的?」她邊說,邊在他五官間游移著指腹,滑過他的眉、他的鼻,更刻意徘徊在他唇上。他的唇薄,人類說薄唇無情,他一定吻合這種說法,正因無情,才能用最淡漠的眼光俯睨世間,才能對於生死看得透徹。
「你呵……偶爾也想離經叛道,試試使壞的滋味吧?」
她的唇,幾乎要貼在他耳上,呵笑的氣息,撩撥他鬢邊白髮輕輕飛揚,她噘嘴,呼地吹口氣,要這嚴謹天人為此酥麻。
月讀的反應僅僅是覷著她,宛如在冷眼旁觀她作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