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很認識她,她喜愛的食物、慣有的習性、處理事情的缺乏耐心,他全都一清二楚,彷彿他讀透過她的心——用他那雙漂亮清澄的眼眸。
她好幾回光是瞧著他的眼,就會不由自主地臉紅,開始在意起從他眼中看見的她,好看嗎?他會喜歡嗎?還是他覺得那日在山裡遇見的雌虎精長得比她美?
她開始會思索這些奇奇怪怪的事。
她開始討厭自己看起來有點凶凶壞壞的眼神。
她開始在意他將眼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時間長短,若長,她會開心好半天;若短,她就會滿天烏雲。
「別胡思亂想。」他一掌輕拍她額心,將她滿腦子打轉的怪想法打斷。
她咬著桃子的紅唇噘高高的,按著額心揉了揉。
看吧看吧,她明明什麼都沒說,他卻像全數明白,不然哪知道她在胡思亂想著她覺得他的唇看起來秀色可餐?
水月原本凝笑的眸,不著痕跡地挪望天際,唇角淡淡抿著,面對她時卻又恢復笑意。
「我去取水給你喝,別亂跑。」說畢,他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幹嘛這麼麻煩,用這樣不就行了?」她一手圈成瓶狀,一手以掌心去盛,圈成瓶狀的手往前傾,水便淅瀝嘩啦倒出來。
這種小法術,連她都會,哪用得著他去取水?
等會兒他回來,非得笑笑他不可。
她邊喝水,邊期待著水月回來,耳邊突然聽見細細碎碎的交談,聲音很小很小,像在洞穴裡,還有回音。
她彎身尋找聲音來源,鼻前先嗅到鼠騷味,循著騷味而去,在一處腦袋大的土洞裡發現一群灰色鼠精圍著一顆果子,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著它。
洞不深,有光線透入,鼠精咀嚼著果肉時,肥軟軟的臀不住地左右搖晃,吱吱喳喳聲此起彼落。
她是凶獸,聽懂鼠語並非難事,反正等水月回來也等得很無聊,姑且聽聽它們在喳呼些什麼。
唷,鼠輩還會滿嘴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呢。
「群山之首,曰天山,終年光明無夜,雲霧湧生,為撐天之柱,邪氣不侵、妖魔不入。其上多金、玉,華草茂盛。有獸焉,羽五彩,啼聲亮,其狀如雞,名曰玄鳳。靈江出焉,西流注於蒼水,其中多珠貝、多蛟龍。神月讀居之,出入皆有光,性慈悲——」
「錯錯錯!」連三錯,伴隨著嘖嘖有聲的鄙夷,一隻肥鼠精煞有介事,搖著尖指和長尾巴,兩邊腮幫子動得飛快。「天山沒有神啦!」
「對!天山沒有神!天山沒有神!」有其它鼠精附和。
「怎麼沒有?!明明就有!」方才念滿一長串的瘦鼠精嗆聲,「群山之首,曰天山,終年光明無夜,雲霧湧生,為撐天之柱,邪氣不侵、妖魔不入。其上多金、玉,華草茂盛。有獸焉,羽五彩……」它又要重念一次。
「剛才念過了啦!」其它鼠精群起噓它。
「我就快念到重點了啦!」幹嘛打斷它?蓄胡的腮幫不斷顫動,露出雪白的兩顆尖牙。「羽五彩,啼聲亮,其狀如雞,名曰玄鳳。靈江出焉,西流注於蒼水,其中多珠貝、多蛟龍。神月讀居之,出入皆有光,性慈悲——你們聽你們聽,有神月讀居之,天山有神吧!」它可是有真憑實據的!
「神月讀早就死了!」肥鼠精喊一句。
「對,神月讀早就死了!」其它應聲鼠跟一句。
「天山現在沒有神!」
「對,天山現在沒有神!」
「而且天山也不是終年光明無夜,天山一直在下雨!」
「對,天山一直在下雨!」
瘦鼠精挺直腰,站出來。「胡說八道,書上明明就說——」
肥鼠精一屁股撞過來,將瘦鼠精撞開,吱吱直笑。「神月讀死掉了!神月讀死掉了!」肥鼠精旋轉幾圈,又拉起瘦鼠精,學起人類唱曲兒的身段,嗓門尖細地說道:「五百多年前,天山之神突然失去蹤影,有人說,天山之神被替凶獸窮奇復仇的渾沌、檮杌、饕餮合力誅殺掉——」
鼠群裡,四隻灰鼠跳出來,一隻頭上戴起乳白色果須演天山之神,一隻腦門插兩根枯枝演渾沌,一隻以泥將臉塗黑扮檮杌,一隻嘴裡塞滿食物,扮的自然是最貪食的凶獸饕餮。三隻假凶獸,追打著一隻假神,鼠爪鼠尾全派上用場,殺得吱吱作響,假神兵敗如山倒,被假渾沌以假角戳中臀,又被假檮杌連踹好幾腳,最後一擊致命傷由假饗餮高高躍起,再重重壓下,撞得假神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手腳抽搐。
「我們為窮奇報了血海深仇!窮奇呀,你可以瞑目了——」三隻假凶獸激昂地擁抱,以告同伴在天之靈,說完,哭得淅瀝嘩啦,凶獸情誼,教人動容。
她在洞穴外,看得津津有味。這一群鼠輩的動作表情都相當滑稽誇張,明明演的是血腥廝殺,在她眼中就是場爆笑鬧劇。
「所以天山沒有神了!所以天山一直在下雨!」肥鼠精做出最終結論。
「這是真故事還是假故事呀?挺有趣的。」看戲的她,忍不住插嘴,小洞穴裡,十來顆亮晶晶的圓圓鼠眼全瞠大覷她,由驚訝變驚恐。
吱!吱吱!
「有人有人有人有人——」
「被發現了被發現了被發現了——」
「快逃呀快逃呀快逃呀——」
一溜煙的,洞穴中的鼠精跑得不見蹤影,全鑽進她瞧不見的洞穴深處。
「喂!小老鼠!我還沒聽過癮哪!」
喂!小老鼠!我還沒聽過癮哪!喂!小老鼠!我還沒聽過癮哪!喂!小老鼠!我還沒聽過癮哪……只剩她的聲音還不斷迴盪。
啐,跑太快了吧!
那出誅仙戲曲,吊足她的胃口。
什麼天山之神月讀,凶獸窮奇、渾沌、檮杌、饕餮,令她產生莫名的興致,尤其是「月讀」兩字,好熟哦,怎麼好像曾經聽過?
「月讀……」細喃在嘴裡,有著淡淡的甜,淡淡的苦澀,還有淡淡的揪心?陌生的情愫,排山倒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