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回自幼與能通神鬼的奇人異士結交,當歸便是其中一名。他不甚喜歡我,唔,該說是她那票人都不太願意靠近我,有一回,我不過士近了近身,他就忍不住吐了出來,吐得我滿身都是。」她感慨地說著這段尷尬的回憶,心裡已十分平靜,這是不是表示她已經斬斷不少七情六慾了?她失笑,又道:「王爺,可還記得我將任西玄鳳羽令那年除夕,你得知我一定會在質子所處的百樂館,於是你不動聲色故意在百樂館召起比試,以寶刀為賞賜……果然,那把寶刀很幸運的由我拿到手了。」
李容治神色不變,依舊是暖而愉悅的。
她笑:
「王爺身在異鄉,居然連徐達身邊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得掌握,實在辛苦之至。你知道我左右手都能用,一直在尋找一把左右都適合的長刀,你將寶刀送我,這般討好收買,徐達真是受之有愧,這兩年實在沒有為王爺做過收買事。」一頓,她還是笑意漾漾,道:「我想王爺早知在那幾天前,北塘王爺曾與我接觸過,他知徐達為袁圖預言所苦,假借自己找袁圖大師算出壞命,揍他一頓以替我出氣。唉,你們這些拐彎抹角討我好感的收買手法,實在是貴重得很,徐達何德何能呢?何德何能呢?」
「以往我一直在想成為鳳凰,其實不過是一隻自欺欺人的烏鴉罷了。烏鴉豈會變鳳凰,這道理我終於懂了。」她解下腰間蝙蝠佩飾,遞到他面前。「王爺自然也不曾聽過烏鴉變蝙蝠的例子吧。」
清潤的黑眸凝視著她,沒有接過。
她笑著,微地傾前彎身將佩飾繫在他的腰間。她抬頭,明眸燦燦,道:
「金龍身邊的蝙蝠絕計不會是徐達,但徐達有恩必報,自徐達在西玄服毒那一日後,已算死了一回。王爺要利用徐達就盡量利用吧。如果徐達的一世平順,能讓王爺順利為帝,那,徐達死也會護王爺登基的。」語畢,她又從懷裡掏出同心結,一笑,當著李容治的面,毫不考慮的一扯。
同心結頓成一條普通的紅繩。
她爽朗笑:「既然這世上已經沒有真心待我的人了,要它又有什麼用呢?」
李容治盯著那條紅繩一會兒,再慢慢的抬眼凝視她。
「王爺?」
「……嗯?」
「王爺說話時,總是揚著笑,徐達總是看不出是虛情假意還是真心,但王爺這陣子親自照料徐達是事實。王爺待人一向誠懇,即使是收買一個人的心,也會死最真切其的付出心血,但,心血付的過多,小心連自己也陷進去。徐達有自知之明,不會多做揣想,但將來要有真正值得付出的鳳凰或蝙蝠,王爺在收買過程不小心入了魔障,要抽身就難了。」她實心實意的說。
這兩個月來她是迷糊度日,但外界的一舉一動她一直記得很清楚,李容治不假他們之手時時照料她,就是賭她在這段時日能夠感覺誰對她好,不是嗎?
難道在西玄他過的順遂,沒什麼人當他是眼中釘。他與官員、太子十分交好,侍從僕役原為他賣命,因為他以「真心」去打動人,這樣的真心付出……如果他不先騙自己是真心,又如何能夠感動他人呢?
她得說,她被收買的很成功,如果他不是皇子身份,她還真願意就這樣被騙,直接擄他隨便到大魏的山頭過一生。
「二姑娘面上有些倦意,不如先回車上休息吧。」他溫聲道。
她點頭稱是,掃過他一眼,而後迅速調回來定定看著他。
「嗯?」他揚著溫柔的笑。
「……王爺聽高興的。」她剛才好像看錯了,李容治清俊的面上有抹極淡的遺憾。他還有什麼好遺憾的呢?她不是已經心甘情願為他賣命了嗎?
「是啊,二姑娘如今身子恢復健康,又肯隨我去大魏,我自是歡喜。」他柔聲道。
她看看他,不再放在心上,隨他一塊走回營地。
當她看見稍遠樹下養神的烏桐生時,她面色微地一軟,快步來到他的面前。
「烏大公子……辛苦你了。」
「二小姐神智清醒了麼?」
她直視他,道:「烏大公子切莫將昨日往事擱在心頭。如果換作徐直、徐回在場,一定做到好過我千百回。當日徐達許了個承諾給你,但如今……」她苦笑:「全市一場空了。如果大公子不嫌棄,便同我一塊前往大魏吧。」
他烏眸含峰,冷冷的越過她看向李容治,道:
「二小姐可清楚隨他入大魏,將會面臨什麼嗎?」
她長歎一聲:「徐達無能,多虧王爺相助,有恩不報,不是徐達個性。等到王爺登基後,徐達就可遊走他國。天下之大,豈無徐達容身之處?」
「二小姐有所決定,烏桐生自當遵從。」
徐達真心為這個天之驕子感到惋惜。明明該是在西玄翻江上九天的崢嶸之才,卻被父親牽連為乞為娼。如果在醉心樓那一夜遇上的不是她,而是徐直,今天他絕不會淪落到離鄉背井『甚至他日埋骨他鄉的地步。
說到底,她心裡是有歉意的。她心裡有愧,面上立時有了柔軟,西玄自家人當然不必拘束在什麼大節小節,也不分什麼男女。她朝他伸出手。
烏桐生幾不可見的挑起眉,慢慢也跟著伸出手。
她用力相握,那有力的力道令烏桐生不得不使出同樣的力量。
「大公子,那些身外罪名與你無關,你心志高潔,說跟隨徐達,絕對是委屈大公子。你暫且忍一忍,他日朝中若有人為烏大人翻案,你就可光明正大回去。此番你且當是遊歷,心裡能寬則寬,袁圖大師曾說,人道輪迴,終究相連,這一世你若歡歡喜喜的過著,下一世必是人生圓滿。既然這世不論悲喜都要過,那且讓自己歡喜一些才好。」她誠懇的說道。
夜風掃面,撩過他的雪白衣袍,她墨發未束,抹上月華,如星空靜靜奔流的夜河。